第46章

  良久,唐毅哆嗦着手,凄凉苦笑,道:“我为他鞍前马后这么些年,他便这么将我弃之不顾了?”
  付闻昔只厌恶地看着唐毅:“你是罪有应得。”
  “那他们呢?”唐毅猛然抬头,直视付闻昔双眼,愤怒至极,“我们这一条线上的,谁人不是罪有应得?若非是他们图安逸,将那晋昭甩到锦州来,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那是因为你蠢!”付闻昔呵斥回去,“还不是你自作聪明,绕过胡大人将折子递进京,让晋昭有机会回京,打得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唐毅顿时消了气焰,满目颓然,往后靠去。
  付闻昔皱眉道:“胡大人帮你拦下晋昭不成,还害得赵氏下水,连我也险些被姚大人怀疑。”
  沉默良久,唐毅却忽然岔开话题:“当年跑掉的那个帐房先生,他没死。”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付闻昔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似是再无忌惮,唐毅骤然松弛起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对付闻昔道:“此事你不知道,只回去告诉胡裘,胡氏那本账簿还在便行了。剩下的,让他自行定夺,我只一个要求,我唐毅贪了大半辈子,死不足惜,可轩儿……轩儿的仕途不能断。”
  *
  日头渐落,天彻底黑下来时,晋昭、傅泉终于回到了青竹居。
  “哟——”甫一见二人入堂,宋敏顿时精神起来,从椅子上起身,三两步靠了过来,嘴里埋怨道,“我的好大人啊!明个儿便是你的及冠礼了,您这是跑哪去了!”
  晋昭看了眼周遭已经铺设好的装饰,只笑着道:“想着到西市逛逛,一时忘了时辰,便回晚了。”
  宋敏只觉着,为宫里办差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人,他嗔怪地看了眼晋昭:“您也真是的,想去西市逛便去吧,怎的府里也不留个通传的?”
  语罢,宋敏便看了眼傅泉,又转头看向晋昭,不认可道:“您可别告诉杂家,您就这一个随侍?”
  一旁的傅泉挑挑眉,没有说话。
  晋昭笑着解释道:“这不是不日便要回锦州?多带随从,只怕到时候来回奔波,难免有不便。”
  “欸——”宋敏忽地神秘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晋昭身后,道,“晋大人多虑了,只怕陛下想留您在京呢……”
  晋昭回头,顺着宋敏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堂外有两人搬着一台匾额走了过来。
  锦布之下,“晋府”二字端正,是晋昭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她压下眼中黑沉,转过头,似有惊讶:“陛下这是……”
  宋敏笑道:“此乃陛下钦赐匾额,明日便着人挂上。”
  晋昭退开一步,躬身下拜:“微臣,多谢陛下。”
  宋敏连忙扶起晋昭,道:“晋大人不必多礼,明个还要忙呢,早些歇息吧。”
  第41章 风起(2)平之
  建昭十九年,七月初五。
  天方亮起,青竹居便喧嚷起来。
  陛下恩赐,晋昭及冠礼由宫中操办,宫中特择儿女双全、父母俱在、兄弟姊妹齐全的永乐侯持令,代天子为君父做主人,礼部尚书高岳作为正宾,礼部侍郎徐文颠作赞礼。
  皇帝恩重,京内无人不敢赏光,上个月还荒无人烟的青竹居,今日便成了整个霖都最热闹的地方。
  正堂宴席铺了满院,堂前贺礼一眼望不到尽头。
  晋昭一身皂衣、青丝半披,静坐东房中,沉默着听外头人来人往,心中只觉着荒谬。
  说来今日谁的诞辰都不是,反而更像晋氏的忌日。
  门外熙攘声一阵胜过一阵,直到徐文颠声音出现。
  “三加开始,请将冠者出——”
  人声渐渐平息。
  门忽地被敲响,宋敏垂首推开门,垂首道:“晋大人,时辰到了。”
  晋昭忽然回神,起身,随宋敏走向门外。
  院内风声挟竹叶如海浪晃荡,座上宾客不约而同看向晋昭。
  晋昭却看向台上。
  徐文颠身着官袍手持玉卷,见到晋昭,他朗声继续:“初加冠。”
  晋昭上台,跪在高岳身前。
  高岳垂首,自执事托盘中取过木簪,替晋昭将肩上长发束于头顶,郑重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承德……”
  发簪固定,晋昭起身面对高岳,垂首行礼。
  徐文颠再开口:“二加公服。”
  执事捧上红木托盘,浅青官服静呈其上。
  赞者上前,领晋昭回到东房。
  官服玉带上身,晋昭再次回到台上与高岳行礼。
  高岳颔首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
  ,永寿胡福。”
  徐文颠唱:“三加梁冠。”
  晋昭张手,执事上前披上长袍。
  晋昭再跪,高岳自托盘中取过玉冠,祝辞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玉冠束发,华服披身,晋昭起身拜礼,转过身面对众宾,再拜。
  徐文颠唱:“字冠者。”
  高岳致辞:“愿尔舒顺,为官中正,曰字平之。”
  晋昭受字,再拜谢诸人,聆永乐侯示训,最后跪拜行礼。
  当她再起身时,徐文颠唱道:“冠礼成——”
  晋昭回身,向众宾致谢。
  一旁傅泉松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
  冠礼既成,众宾宴起,流水一样的菜肴摆上桌台。
  陛下赐宴,谁也不敢提前离席。
  晋昭拖着一身华服回到席间,傅泉颇为贴心地上前递上扇子,悄声问道:“挺热吧……”
  盛夏正午的太阳厉害得很,纵是院中有竹林挡着,可晋昭这一身层层叠叠,还是被闷得喘不上气。
  她接过折扇,展开,面不改色道:“这袍子比我想得重。”
  傅泉嗤笑道:“这宫里的手笔就是不一样,金线上身,不重才怪。”
  晋昭正欲说些什么,有人却靠了过来。
  “晋大人。”
  晋昭回头,便瞧见归正卿立在一边,向她道喜。
  晋昭连忙起身,欲回礼,却被归正卿扶了一把。
  归正卿笑道:“晋大人这一身衣袍可不轻,小心些。”
  晋昭颔首致谢道:“下官回京,初入御史台时,多谢归大人照料了。”
  京中本只有三狱,刑部、京兆衙门、大理寺。
  但前朝五王夺嫡时,朝中党争不断,文武百官跟流水似的你方唱罢他登场,三天两头便有人受牵连下狱,时间一久,刑部大牢便不够用了。
  彼时尚不得势的周桓便上疏,提议文官悉数送往御史台候审,刑不上身,以此作拉拢文臣之举。
  此疏一上殿,自然一呼百应,无论是太子一党还是三王一党,都对周桓有了好感。
  陛下也是大为赞赏,称其仁德。
  时间一久,京中便有了传言:文兰台,武刑狱,王公大理寺,蓬门京兆衙。
  虽说兰台算是一众牢狱中待遇最好的,可其中依旧分了天地人三等牢房。
  以晋昭的官职,本应送往地下的人字房,可那日关她的厢房,明显是着意打扫过的天字房。
  如今的周桓不会注意这些细节,而赵梓明、姚定锋等人更不会让她好过。
  能做这事的,显然只有归正卿。
  话虽如此,可晋昭却不知归正卿的好意是为何而来。
  归正卿笑着说到:“可不敢当此一谢,纵是我有意善待晋大人,也得有人批准。晋大人若要谢,可得谢咱们钟大人。”
  钟庭月今日忙着办案,没有到场,而归正卿忽然提起上司,显然也不只是替钟庭月卖个人情这么简单。
  果然,便听归正卿继续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来此,是有些事,想替钟大人问问您。”
  听得归正卿的话,晋昭问道:“可是和锦州贪墨一案有关?”
  归正卿点头。
  一旁傅泉看了眼晋昭。
  不知怎的,他不自觉地想起昨日那本账簿上的内容。
  唐毅每个月都会往账簿的主人家赠送墨宝、名画一幅,价值不知几何。
  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帐簿中的其他人,有的甚至如今还坐在席间。
  可晋昭对账簿的事只字不提,只笑着对归正卿说:“既然是公事,大人不妨借一步说话?”
  归正卿正有此意,转身便跟着晋昭去了东厢房。
  ……
  房门合上,傅泉守在门外。
  归正卿甫一坐下,便开口道:“大人可知,从那唐毅府中,搜出了多少赃款?”
  晋昭垂首道:“按姚总司的奏疏,应当是五百万银子。”
  归正卿一声冷哼,道:“足足八百万两。东南穷了那么些年,可算是供出了个肥得遮天的蛀虫!”
  晋昭默了默,道:“这么大的案子,京中应当也有人牵连其中吧。”
  归正卿轻锤桌面,叹息道:“他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钟大人纵是想查,也有心无力,这些日子,陛下案前,弹劾御史台的折子都要堆得比山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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