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姚定锋单手支着刀鞘,指尖轻轻拨弄,任由其在手心轻旋。
  “锦州传旨之时,为何不惧?”
  玄鹰司声名在外,凡是朝廷命官,见了这一身黑袍就没有不害怕、不恶心的。
  姚定锋看着晋昭单薄的肩背,很显然,这人对玄鹰司,只有厌恶,没有畏惧,这是姚定锋最不想看到的,朝臣怕他,才好做事。
  而且,姚定锋隐隐有感觉,此人对玄鹰司的到来,早有预料。
  晋昭垂眸,唇角微扯,语气里似是带了些许讽刺:“下官从未行恶,乾坤浩荡,自会还我清白,有何可惧?”
  姚定锋起身,走至晋昭身前,他睨着面前人:“从未行恶?到了我玄鹰司,自会知道你做过什么。”
  可晋昭并没有被他吓到:“文官受审,素来直送兰台,陛下不开口,玄鹰司再大,也盖不过大延律法。”
  “你又怎知,陛下没开口?”
  晋昭抬眸,面对姚定锋,唇角牵起一抹冷笑:“陛下授意了?”
  姚定锋无声,仍旧盯着晋昭,眼神逐渐危险起来。
  可晋昭亦无所惧,回视过去。
  纵是此人再胆大,也不敢假传圣旨。
  半晌,烛芯噼啪声乍响,姚定锋冷哼一声,道:“我查过你,从齐州开始,你所到之处,无不血雨腥风。”
  晋昭依旧静立:“下官不知您想说什么,若说血雨腥风,这朝堂之上,四方境内,何日不是波诡云谲、暗流涌动?兴风作浪的,从来都是那些权贵,我当年不过一介孤儿,总司大人,何故认为我能搅弄风云?”
  姚定锋眼神冰冷,他警告道:“我不管你什么来意,回了霖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若敢使些阴谋诡计,为祸朝廷,我定会将玄鹰司的刑具皆在你身上过一遍。”
  “是。”晋昭应下,似是半点不将姚定锋的警告放在心上,开口问道,“天色已晚,下官如今可以下去歇息了吗?”
  “不必。”
  姚定锋眼神嘲讽:“我瞧晋大人面色不错,早些上马,也能早些回京,教陛下放心。”
  *
  皓月无声,夜色低沉。
  一连奔波数日,马蹄踏至京郊时已是深夜。
  十日快马加鞭的路程,被硬生生缩短至八日,一行人皆是疲惫不堪。
  及至城郊驿站处,晋昭终于扛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旁的傅泉眼疾手快接住她。
  刘庭笙见状,见缝插针道:“大人!这晋昭昏过去了!”
  语罢,他回首,眼神示意付闻昔配合他。
  付闻昔会意,颔首道:“如今天色已晚,只怕城门已落钥,不妨先寻个客栈歇歇脚,让这晋昭躺着被抬进兰台,难免玄鹰司落人口实。”
  此话不假,皇帝桌前,弹劾玄鹰司办案粗暴的折子从未断过,只是……
  玄鹰司何时怕过这些人的奏折?
  可这次姚定锋却一反常态,点头应允了。
  ……
  客栈中,晋昭转醒后,便唤了热水入房,只说要沐浴后再入京。
  守着她的玄鹰使不疑有他,只退到房门外看守。
  最后一提滚水入桶,客栈小二福身退了出去。
  走前又看了眼晋昭,转过身,不禁感慨:真是世事无常,这人在京郊客栈住了三年,真是看着他带着一身才名来,紧接着三年沉寂不中榜,好不容易金榜题名,指望着鱼跃龙门,又被遣出了京,未想这锦州一去,不到半年便回来了,还是被玄鹰司押回来的。
  屋内,晋昭褪去衣袍,浸入水中。
  水汽氤氲,蒸腾着将她的疲惫带走。
  背脊沿着桶身滑下,晋昭合眼,任由热水将自己淹没。
  屋内窗棂忽然轻响,晋昭闻声,眉头微动,却未起身。
  房中未点烛火,只有些许堂中烛光自廊侧的纸窗透了进来。
  室内光线昏暗,扶微脚步轻巧,移至屏风之后,便见到将自己没入水中的晋昭。
  “姑娘?”
  扶微轻声试探,晋昭便仰头,从水中抬出脸来。
  水痕轻微,自她眼睑游过,滑下面颊,落于桶中。
  晋昭睁眼,黑眸沉静,眉宇仍是男子模样,她看向扶微,轻声道:“这几日你跟着,辛苦了。”
  扶微呼吸一滞,转而又回过神,满脸担忧,低声道:“张先生这回,是动了大怒了。”
  晋昭沉默,转而点头,道:“是我总不听医嘱,对不住他。”
  可扶微却皱眉,欲劝晋昭:“姑娘,我瞧那玄鹰司吓人的很,不若我们回……”
  “哗——”
  水花声响,晋昭手臂自水中抬起,隔空点在扶微唇前,示意噤声。
  屋外脚步声响,又很快远去。
  扶微垂眼瞧着晋昭比年前瘦了一圈的手臂,只满脑子都是张期的那句“十载寿数尽数夭”。
  她眼眸微动,面露不忍,还想再说什么,可晋昭却先她一步
  开口:“我意已决,不必忧心。”
  终是担心被人发现,扶微叹息,摇头,从怀中取出药瓶,递到晋昭手中。
  “这是先生新做的,用了味安神养心的杜鹤木,此物如今宫里大肆收购,可难寻的很,先生说,你在朝为官,若得封赏什么的,可向陛下讨此物,对你的病症大有益处。”
  药瓶入手冰凉,晋昭垂首看着青白的药瓶,不知在想什么,只应了句:“好。”
  扶微皱眉,还想嘱咐什么,却听窗外三声敲响,她顿时回身,警惕起来。
  “哗啦——”
  晋昭自桶中起身,随手提起衣裳穿上。
  不知怎的,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窗户被人推开,那人跳了进来,晋昭拦住扶微,示意她躲在屏风后。
  脚步轻移,可还未等晋昭走出屏风,看清来人。房门忽地被人一脚踹开。
  门前两寸的地板,骤然亮了起来。
  姚定锋目光凌厉,正要走进屋来,却迎头撞上了另一人。
  “安阳郡王?”
  晋昭脚步一顿,皱起眉头,停在了屏风之后。
  “哟!”屋内另一侧,男子声音慵懒,似是在自家花园一般随性自在。
  “姚旺财,好巧啊。”
  第35章 归京(3)你怕本王偷人?
  “不知王爷何故在此?”
  姚定锋面色不算太好,虽是姿态恭谨,眸色却冷了下来。
  “这大延境内,何处不是我皇兄的土地,怎的?我在我家闲逛,你还要管?”周宴笑着看姚定锋,调侃道,“你这好狗,倒是越来越尽心了。”
  姚定锋面色愈寒,抬眸看向屏风之后,冷声道:“非是臣下要管束您,只是这房中关着朝廷要犯,若出了差错,只怕陛下那不好交代。”
  “怎么?”周宴假模假式地伸了个拦腰,慢悠悠晃到姚定锋跟前,面对面盯着他,眼中笑意愈深,“你怕本王偷人?”
  晋昭立在屏风之后,静外边二人拌嘴。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八年前那个假道士,居然是周宴。
  思及此处,晋昭颦眉,当年那么温顺的孩子,怎的成了这副混蛋样?
  姚定锋不欲与周宴多言,扬声厉喝:“你洗个澡洗这么久?”
  这话是对晋昭说的。
  闻言,晋昭披着湿发走出屏风:“下官见大人似要叙旧,这才没出来叨扰。”
  姚定锋自是不信她的鬼话,只盯着她目光越发森冷。
  周宴却忽地一声笑,右手握拳压唇,浑身颤动。
  姚定锋看向周宴,不知这人又是在笑些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要犯?”周宴看向晋昭,眼里是没散去的笑意,“我当是哪来的水鬼?”
  晋昭沉默。
  姚定锋更是觉得周宴在外飘游数载,已是得了疯症,他不欲再与周宴纠缠下去,开口问道:“所以敢问王爷,今日闯入此处,所谓何事?说了也好让下官对陛下有个交代。”
  可周宴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晋昭,他眉眼含笑,说出的话也难辨真假:“昨日仙人入梦,叫我寻人,我追一仙子踪迹,终找到此处。”
  晋昭面无表情,终于看向周宴:“那不知王爷,找到了吗?”
  周宴勾唇,摇头道:“没有。”
  见眼前人始终谎话连篇,姚定锋终于忍不下去,侧过身,示意赶人:“既然是寻错了地,那臣还有公务在身,不知王爷可否行个方便?”
  “哎——什么公务这么紧急,非得晚上办?”周宴显然并不愿如姚定锋的意,抬手便揽住姚定锋的肩,向外带去,“说来也有七八年未见了?走走走,陪本王叙叙旧。”
  姚定锋顿时面色难看起来,意欲再次推拒。
  可周宴却快他一步开口:“可别拿皇兄来压人,你知道的,他老人家最讨厌别人仗他的势了,我若不高兴了,进宫说两句……”
  姚定锋彻底没了声,只好跟着周宴离开。
  旁人可能还有所顾忌,可这人却是个脑子不好的,什么话都敢往陛下跟前说,到时候别又惹得他一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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