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晋昭却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日光落在她漆黑的眼瞳,那星点光芒亮得唐毅觉得刺眼。
  他最恨青年人这副胸怀青云的模样,看见这样的人就想毁去。
  大家都同在官场,凭什么他们高尚?凭什么他们充满希望?
  唐毅伸手,拍了拍晋昭的肩膀:“你悟性很好,聪慧过人,假以时日,定是朝廷中流砥柱。前些时日是我看走眼了,真是后生可畏啊……好好干,来日这天下苍生,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晋昭双眼微热,竟是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拱手下拜,却被唐毅伸手扶住。
  唐毅眉眼都带着对晚辈欣赏之色,和煦道:“好了,今日天热,你赶回州里也是不易,快回去歇息吧。”
  “是。”晋昭抬手攒了攒眼角莫须有的热泪,“下官告退。”
  ……
  待晋昭走后,唐毅看着屋外灼烈的日光,笑容渐淡。
  “来人!”
  唐毅回到案边,取出一本崭新未写的奏疏。
  师爷走进屋,走到唐毅身边开始研墨。
  见着唐毅眉眼轻快,像是心情大好,师爷笑道:“想来晋大人方才是来报喜的。”
  唐毅扬眉,没计较师爷的僭越,提笔道:“确实是喜事,他为我锦州除了一患啊。”
  师爷低眉,像是为唐毅高兴:“那确是功劳一件,难怪大人今日如此高兴。”
  “是啊……大功一件。”唐毅落笔,唇角轻扬,“我得向京里好好赞扬他,替他讨点赏才是。”
  “有大人这样体恤下属的长官,是锦州之幸。”
  师爷奉承的话落在耳中,唐毅眉眼笑意愈深,未再多言。
  *
  五日后,两封奏疏并排展开在天子案侧。
  一旁的叶康放轻脚步,接过宫婢手中托盘,轻轻将茶盏置于周桓手边。
  台阶之下,谭屹伏首,静待天子发话。
  周桓单手撑着额角,指尖在浅青那封奏折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了“妖道横行,为祸民间”几字上。
  稍许他抬眸,望向底下绯红身影:“这送到中书省的折子,为何是你递进宫的?”
  谭屹垂首道:“回陛下,林相病了,底下的人出了差错,把本该递入宫的折子,送到臣这了。”
  “又病了?”周桓皱眉,将浅青折子合上,又将绛紫折子拂在一边,“他今年这是第几次病了?年前还好好的,怎的一开春就弱了?”
  一旁的叶康沉默不语,细算着林世则上次面圣的时日。
  似乎自《门第论》问世起,林相便总称病了。
  “林相如今也有七十五了。”谭屹一声叹息,自袖口掏出一封红锦奏折,“这是他托臣递给陛下的请罪奏疏。”
  叶康将折子递到了周桓案边,他却没有打开看,而是转头看向谭屹道:“那这些日子便辛苦你,兼管中书了。”
  谭屹再次伏首,起身后,恭顺道:“有赵侍郎在,中书运转如旧,臣不敢邀功。”
  “赵渭……”周桓沉吟,“他倒是个担事的。”
  谭屹不再回话,周桓垂眸,指尖轻敲在浅青奏疏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道:“让姚定锋把晋昭带回来。”
  第32章 祭龙王书(5)玄鹰司出京了……
  月上枝头,飞燕踏叶掠过天际。
  本该紧闭的镇霖东门却忽然推开。
  木件“吱呀”作响,一队黑骑凌驰奔出。
  道中烟尘隐于黑夜,孤月无声。
  与此同时,霖都,城西胡府。
  小厮低着头,托着空盘,无声退出房中。
  门扉合上,烛影摇曳。
  “大人。”布衣男子垂首,“玄鹰司出京了。”
  “嗯……”胡裘锦衣浮光,指尖轻拢红烛,眸中光影浮动,“让赵九成盯着些,若有机会……”
  烛光轻晃,布衣男子抬头,胡裘背影巍然不动。
  火光柔和,男人的声音却不算温暖。
  “要那人死在路上。”
  *
  唐毅只觉着晋昭将要大祸临头,可没想到天子会派玄鹰司来锦州,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姚定锋。
  几个呼吸稳下心神,他扶正衣襟,迎了出去。
  城门下,姚定锋手执缰绳,端坐马上,背负黑夜,一身玄衣与身下黑马相融。
  “姚总司?”唐毅勉强挤出一抹笑,凑到姚定锋马前,“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姚定锋没正面回答,只单手握马鞭,向唐毅抱拳:“唐大人,皇命在身,恕不下马见礼。锦州监察晋昭,现在何处?”
  “晋……晋昭啊。”唐毅连忙转过身,“他住城北团玉巷,如今当在家中,我带您去?”
  语罢,唐毅便转身,要牵过警卫的马。
  “不必。”
  铁蹄骤响,玄鹰司众人策马掠过唐毅身后,竟是半分客套也没讲。
  唐毅看着转瞬消失在街头的队伍,半晌没回过神来。
  ……
  当院门被踹开时,晋昭正垂首教小顺认字。
  “哐!”
  门板倒地,院内之人声如洪钟。
  “锦州监察御史,晋昭可在!”
  小顺被这一动静吓得一哆嗦,握着笔抬头看向晋昭,眼中满是慌张。
  “何人喧哗!”傅泉出声,喝住屋外人。
  晋昭直起身,看向小顺,食指竖起,轻搭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门外响起一道低沉些的声音:“让晋昭出来回话。”
  院内沉默下来。
  晋昭抬手,掌心覆在门扉。
  门外人没了耐心,沉声厉喝。
  “锦州晋昭!出来回话!”
  “吱呀——”
  门被推开,晋昭立在一室烛光中,看向外院。
  黑暗之下,玄裳如旧,人面不同。
  晋昭唇角轻牵,不知是嘲是卑。
  她几步走入院中,合手作揖:“下官晋昭,见过姚总司。”
  可姚定锋并不理会晋昭,看向她的眼神没什么温度。
  “跪下。”
  晋昭垂头,依言下跪,一旁的傅泉也跟着跪下。
  姚定锋自怀中取出金令,垂眸道:“传谕令:锦州监察御史晋昭,狂悖妄言,惑乱人心,着令押往兰台受审。”
  “微臣,谢陛下隆恩。”
  晋昭伏首,低眉顺眼,姿态恭顺。
  姚定锋瞥了眼晋昭,未再多言,转身接过马鞭,跨出院门:“陛下令我等十日到京,时日不多,便允你骑乘。”
  一旁的傅泉一听见“十日”二字,顿时紧张起来,要靠近晋昭,神色担忧。
  霖都至此,快马加鞭也要半月,十日到京,怕是要不眠不休了,这般折腾,他倒是好说,只是晋昭不知还有没有命
  到京。
  “是。”晋昭抬手,隔空制止了傅泉的行动,笑道,“多谢大人了。”
  姚定锋看也不看晋昭,翻身上马:“今夜已晚,明日启程。”
  晋昭垂首不言,姚定锋轻扯缰绳,调马离去。
  ……
  院内顿时空落下来。
  “晋大人。”小顺走出屋来,望着晋昭,他没想到晋昭说的离开,会是这么离开,民间传言“地下阎罗殿,地上玄鹰司”,落入黑毛鹰手中的人,皆是不死也残。
  小顺战战兢兢,伸手牵住晋昭衣角,声线都开始发颤:“我们逃吧……”
  可晋昭却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入了玄鹰司眼的人,逃不掉的。你放心,我会没事的,只是你今日,要去裴大人府上了。”
  可小顺不甘心,仍旧拽着晋昭:“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晋昭垂眸,揉了揉小顺的头,没再说话。
  小顺的心凉了下来,他哆嗦着从怀中取出平安玉来。
  “大人,您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白玉躺在掌心,晋昭看着小顺明亮的眼睛,神色复杂。
  “好,我一定平安。”
  “那您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会的,我一定回来,将玉还给你。”
  “那你保证!”
  “我保证。”
  ……
  暗月无声,天顶再亮起时,晋昭牵着马走出城门。
  城门之下,两匹黑马沉默不言。
  二人翻身上马:“晋大人,请吧。”
  也不问来时的一队,为何只剩两人,晋昭只翻身上马,便随着离去了。
  只是一行人方才出行没多久,就见道中有一女子骑马拦路。
  “哟。”一名副使神色戏谑地盯着晋昭,“不想晋大人还有风流债没还完呐。”
  晋昭没有理会那人,只往前去,靠近了才发现,来的人是林羽。
  “你怎么在这?”晋昭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倒真是意料之外的事。
  林羽未回答晋昭,只从怀中取出短刀来:“我来还您的东西。”
  短刀不过小臂长短,木柄铁鞘,看起来朴实无华,可只有林羽知道,这刀削铁如泥,是把难得的利刃,极为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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