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晋昭侧首,看向屋里抓着茶壶,手足无措的傅泉。
傅泉没想到这裴筵变脸这么快,道:“裴大人说是拜访,我没想到……”
“想到什么?”裴筵呲着牙,盯着晋岚,恶狠狠地笑道,“你要是害得我的军饷没了,我非得把你家砸了不可。”
晋昭无言以对,走到院中,接过傅泉手里的茶壶,坐到石桌边,给自己斟上茶,道:“以后这个人来了,不用泡茶,给水就行了,别这么热情,反正他也喝不出来。”
“你什么意思!”
傅泉还没来得及应下,反倒是一边的裴筵先反应过来,他冲到桌边,瞪着晋昭:“你别忘了!你这一屋的锅碗瓢盆都是我送的!没让你炒两个菜端上来就不错了!”
晋昭难得的噎住,半晌,才眨着眼睛道:“军饷的事,你不必担心,段从开不差这点钱。”
“再者,你我也不是很熟,他犯不着为了报复我,来得罪你。”
可裴筵仍不放心:“那谁说的准,我同他本来就不对付……”
“即便他要违誓,也无妨。”在裴筵再次大呼小叫之前,晋昭开口,“你想不想让他把吞下的两千军饷吐出来?”
裴筵瞪大了眼,以为晋昭疯了:“你知不知道,他一年往唐大人那送多少银子?有他作保,你连骂段从开两句都得掂量掂量,还想让他吐银子?
”
晋昭道:“这事,在锦州内,确实难处理。”
裴筵一声冷哼:“你还想上京里弹劾不成?人家又不傻,能放你出锦州?”
“难说。”茶水入喉,晋昭笑了笑,“只怕现在,有人巴不得我快走。”
第29章 祭龙王书(2)平海怒
五月仲夏,暑气蒸腾,立夏方插下的秧苗,此刻已是长势大好。
田间一颗颗青苗排列整齐,绿叶抽条状似水仙,色泽深碧,生机勃勃。
天光炎热,弯腰除草的陈大娘背部已是被汗水浸透。
一排草除完,她撑着膝盖直起身,长嘘口气,仰头对着烈日,微微眯眼,抬手遮阳。
稍许,陈大娘转过身,望向田边树荫之下。
一口锦州方言声音嘹亮:“晋大人!这马上要正午了,您热不热啊!不若回屋歇歇吧!别陪着我在地里晒了!”
树下空气炎热,可晋昭身上却一丝汗也没有,她笑容温和,冲陈大娘摇头:“无碍,我在等人,您忙你的就好。”
见树下的青年长身玉立,神色如旧,半分中了暑气的迹象也没有,陈大娘缓缓放下了手,摇摇头,心中暗道:真是个怪人,旁的官爷多是嫌脏、嫌累,不肯到这田间来,偏这新上任的御史不一样,天天往这田里钻,也不帮忙、也不指点江山,就成天逮着他们这些农户唠家常。
晋昭也不再说话,望着眼前绵延不尽的青田,只觉着心旷神怡。
裴筵说的不错,在这乡里田间待着,要比城中舒心的多。
……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阡陌之上,忽现两道人影。
“晋大人!”
小顺笑容灿烂,飞掠田埂如履平地,直向晋昭奔来。
晋昭向二人望去,注意力却放在傅泉手中的提篮上。
竹编篮筐有些老旧,其中西瓜呈八瓣剖开,鲜红的瓜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烈阳下,晋昭走出树荫,挑了挑眉。
傅泉看出她的想法,先一步开口道:“这可不是我拿人东西,这是村口林伯硬塞给我的……小顺能作证。”
三言两语间,二人已走到晋昭身前。
小顺点头:“傅哥说的是真的。”
晋昭无奈摇头:“过几日俸禄发了,拿粮食给他老人家吧,权当易物了。”
傅泉拎着竹篮走入树荫,席地而坐,取出瓜瓣递给小顺,笑道:“行。”
小顺接过瓜,却没有吃,反而将瓜递给晋昭:“大人,您也吃。”
晋昭却摇头拒绝了。
“不用给她,她吃不了这玩意。”一边的傅泉摇头嘲笑道,“来这锦州,应酬的酒一滴不少,还整宿整宿不睡觉,这会儿倒想起张先生的医嘱了。”
“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我喝过酒。”晋昭取出篮中西瓜,走到天边,冲陈大娘喊道,“大娘!吃瓜了!”
“我不说?”傅泉看向晋昭的眼神愈发幸灾乐祸,“我不说,你就当张先生诊不出来了?”
田里的陈大娘抬起头,蹒跚靠到田边,接过晋昭手里的瓜:“多谢大人了。”
晋昭却没有回陈大娘的话,她转过头,看向傅泉,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青州来消息了?”
“张先生已经到禹州了。”傅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扶微、疏罗跟着呢。”
“他怎么突然想下山了?”晋昭顿时如临大敌,几个快步靠向傅泉。
一边的小顺张张嘴,便是当初玉山剿匪,也没见晋昭这么紧张过。
傅泉神色却愈发地得意,意味深长道:“不知道,可能是感应到某人在胡作非为吧……”
晋昭低着头,来回踱步。
半晌后,她抬头看向傅泉:“你传信给扶微,就说我这个月就要离开锦州,让他老人家别扑了空,在禹州等着我就好。”
“呵……”傅泉从篮中取出瓜来,笑着摇头:“你就拖吧……看你能拖到几时?”
见二人不说话,小顺不解地仰起头:“晋大人,您要离开锦州了?”
晋昭一愣,转头看向小顺,道:“是的。”
小顺满脸茫然:“要去哪里?会带上我吗?”
玉山剿匪过后,小顺因着不到从军的年纪,裴筵又要带兵两头跑,无暇看顾这孩子,是以小顺一直跟着晋昭、傅泉。
这些时日,晋昭教他识字,傅泉授他武艺,也算是相安无事,过了一段安逸时光。
不想这才一月,竟又要有变动。
晋昭弯腰,蹲下身,与小顺对视,缓声道:“我要去霖都,那里很危险,不能带上你。”
看着小顺失望的神情,一旁的傅泉抿唇。
京中人不少人不怀好意,晋昭回去后,只怕想站稳脚跟都困难,多带个孩子,多一分危险。
思及至此,傅泉又想到了晋昭同他说的回京法子,他又是一声叹气。
真是把脑袋栓腰上,嫌命长。
“我记得你很喜欢骑马。”晋昭看着小顺,温声道,“我同裴大人商量好了,待我离开后,你便去他府上,好好习武,年纪一到,便可从军。”
“嗯。”小顺低头,闷闷道,“晋大人,您去了霖都,还会回来吗?”
晋昭默了一瞬,轻声道:“若是运气好,便不会回来了。”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小顺盯着晋昭,有些急切地开口。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晋昭笑了笑,揉了揉小顺的头,站起身,看向田边几个身着五彩道袍的人。
她等的人到了。
……
锦州之地,素来有祭祀龙王的习俗。
往年都是在三月祭祀,祈求风调雨顺、不生干旱。
称之为“悦龙王”,多以瓜果、猪鸡为祭品。
只是两年前海啸过后,这祭祀又多了一遭。
每年五月,沿海再祭龙王,祈求瀚海平息、莫起风澜。
为的是出海渔民平安归来,海内秧苗不被台风、海啸所摧残。
第二遭海祭,称之为“平海怒”,多以金银珠宝、及笄女子为祭。
晋昭静静打量着远处身着道袍的人,沉默不语。
还有五天,便是祭祀之日了。
远处的两名道士显然也注意到了晋昭。
只是晋昭未着官服,二人听一旁村民介绍后,才转过头来,遥遥冲晋昭一拜。
受镇霖那位重佛信道的陛下影响,民间道士、僧侣地位尊崇,便是底层官员,也对他们多有礼遇。
当今天下不太平,灾害频生,谁都不想背上“不敬上天,祸及民生”的帽子。
晋昭看着两名道士走进村中,未置一词。
她身后,傅泉忽然开口说道:“活人祭祀,真不知是要平海怒,还是要遭天谴。”
晋昭摇头,回过身,移开话题:“我那道折子,送去衙门了吗?”
“嗯。”傅泉点头,颇为无奈道:“以后这种遭人白眼的事,能不能别让我去了?”
自打玉山事后,晋昭弹劾的折子一日一封,雷打不动地往衙门送去,无一例外地都被唐毅扣下。
可晋昭也不气馁,时不时就跑到衙门去找唐毅理论,一辩就是一下午。
如今衙门里的人都怕了她,见着晋昭就说唐毅病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晋昭向西望去。
平原之后,碧空之下,群山绵延似屏风,西边的山河挡了个严实。
傅泉叹息,仰头躺下,嘴里轻喃:“真是嫌命长……非得让风凌给我加工钱不可……”
*
夜里,林家村却是难得的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