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纵是裴筵再看不惯段从开,为了钱,也不得不低他一头。
  只是一想到以后自己军里要多个关系户,他就浑身不自在。
  晋昭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她看着不远处的老金酒馆出神。
  玉山那伙人,前前后后杀了三个村民,致伤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却要招安他们?
  *
  到了酒馆,晋昭翻身下马,小顺跑出来接她:“晋大人!”
  晋昭揉揉他的头,进了店。
  裴筵跟在她身后,伸个懒腰:“来碗面吧,中午没吃饱,要饿死了。”
  小顺看起来却有些为难:“金爹爹他不在……”
  晋昭顿住,环视酒馆之内。
  稍许,她发现柜台后放的关公像不见后,皱眉:“他去哪了?”
  小顺从柜台后取出茶具,踮着脚,小心翼翼给晋昭他们倒水:“昨日二位大人走后,爹爹就出门采买了,说是明日再回来。”
  按下小顺的手,晋昭开口:“带我去他房间看看。”
  小顺看着晋昭一脸严肃,顿时吓得缩缩脖子,转身将他们带到隔壁老金的卧房。
  到了老金屋外,裴筵一脚踹开上了锁的房门,进了屋内,却只能看见空旷的桌柜和床板。
  只是出门采买,可用不着把家里的东西清空,连财神爷都搬走。
  裴筵一声冷笑,门外的晋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回头,看着院中孤零零的小顺,这孩子父母都死在前年的海啸里,跟他兄长一起被老金捡了去。
  现在兄长死了,老金逃了,就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
  显然裴筵也想到这层,他出来看着小顺,这孩子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山里要剿匪,难保不生变数,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安全,这几日先跟着我们吧。”裴筵一把揽过小顺就往外带。
  小顺有些怕他,不太情愿,小声说:“不用的,金爹爹明天就回了。”
  裴筵耐着性子同他讲话:“那就等明日,老金回来,我们再送你过来,如何?”
  小顺想不出什么话来拒绝,只好跟着裴筵上马。
  “驾”
  缰绳轻抖,马儿便乘风奔去。
  这是小顺第一次骑马,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从未体验过的视野,远处崇山峻岭、绵延不绝,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好似能将所有的烦恼都带走。
  风将他额头上蓬乱的发丝拨开,小顺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手下的鬃毛。
  他喜欢骑马,要是能每天,不,哪怕一年能骑一次,他就很开心了。
  小顺心想,等金爹爹回来,他一定要努力工作,等将来攒够银子,他要买匹马儿,到时候天天骑马,还可以帮金爹爹进城采买,再也不用金爹爹来回奔波了。
  而在他身后,队伍最末,天边飞鸟来回盘旋,鸣声稀疏,像是迷失了方向,令人惴惴不安。
  *
  午后,日落西山,玉山脚下,树木苍翠、茂密,落下的树荫密不透风。
  晋昭站在香树下,静静看着山腰处的木阶,没有上去。
  一边裴筵百无聊赖蹲在地上,握着根木枝戳叶子:“先说好啊,一会谈崩了,打起来,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晋昭点头,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山腰处:“嗯。”
  裴筵“嘁”一声,抬起手上的枝条,满意地看着手上的树叶串串:“真搞不懂你,说来,人家当初也没劫成你,现在剿匪你却非要死乞白赖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这山里人有私仇。”
  晋昭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蹲在地上玩树叶的人,暗自摇摇头,转头又开始盯着山腰。
  裴筵等的不耐烦了,甩下手中枝叶,起身准备走上台阶:“到底还来不来,我们直接上门找得了。”
  “簌——”
  裴筵的脚一碰到木阶,一支羽箭射在了他的脚边。
  羽箭长四尺有余,箭簇没入木阶足足五寸。
  “好箭法。”裴筵感叹。
  晋昭抬头,见山腰处走出一人。
  那人收起弓,神情倨傲又带着些许厌恶,看向晋昭:“我们大当家说了,只跟那个瘦的谈。”
  “不是,你们要个一捏就碎的小文官上山谈?”裴筵瞪了那人一眼,方才生出的一抹敬佩荡然无存,“好歹山上有百十个大汉,不想竟都是鼠辈!”
  山腰那人没理会裴筵的激将,他依旧居高临下看着二人:“话已带到,爱来不来。”
  语罢,便转头回山了。
  裴筵气结,咬牙道:“招个屁的安,打上去,我看他到时候还跟不跟我谈!”
  晋昭摇头,拔出箭来,递给裴筵:“这些人比我们想的要厉害。山里只怕另有玄机,真要围剿,只怕不易,让你的人先等等吧,我上去会会他们。”
  裴筵下意识接过羽箭,箭身入手,他却察觉出不对来。
  乌木黑沉,较寻常羽箭更沉些,箭身更长更细些。
  “这……这是当年……凌霄军的箭?”
  “嗯。”
  裴筵骇然,抬首,却见晋昭已登上台阶。
  裴筵伸手欲拦她,却被她躲开。
  晚霞金光从山腰处落下,却在晋昭脸上留下半面阴影,让裴筵看不清她的笑.
  “不必忧心,我若死在山上,也是咎由自取。为着段从开想要的,也不会有人追责于你。”
  裴筵张了张嘴,看着手里的羽箭,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大延男儿,谁人不识凌霄军?
  他不愿挥刀面对曾经的凌霄军士。
  只能无言,任由晋昭登山而去。
  第20章 为君一日恩(2)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已是午后,玉山山寨里却异常寂静。
  晋昭一路深入,入目却都是张红结彩。
  寨中门窗上张贴的“囍”字红得刺目。
  沿途的山匪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面含敌意地盯着晋昭。
  “明晚山中可有喜事。”一旁领她上山的吴双讥讽一笑,“晋大人不留下来讨杯喜酒?”
  晋昭没将吴双的挑衅放在心上,只缓缓跟在他身后:“只怕我留下来,山中的喜事便办不成了。”
  吴双一声冷哼,不再理会她。
  待走入寨主房中,晋昭却没有见到人。
  “哐”门被合上,吴双退出去,将她一个留在屋里。
  晋昭倒是不急,在房中转了转,最终定在了一副挂画前。
  画布泛黄,想来有些年头。
  画卷中尘土飞扬,骏马奔驰,其上一人张弓射箭,肩上玄甲冷硬,身后万军如林。
  正是《明侯镇北图》。
  画卷右下角,朱砂印章清晰醒目,其上字体娟秀,晋昭盯着“傅云仍”三字,静立无言。
  前尘旧事如云烟扩散。
  晋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晨间,母亲握着她的手,在画卷最末,印下红章。
  ……
  “此画乃镇国公夫人所作。”
  晋昭回头,见门口站着一中年人,身量不高,肩尤其宽,眉目浓郁,川字纹深刻,烙在额心。
  邹涣进屋,越过晋昭,望向正中悬挂的画卷:“是当年送给老明侯的寿礼。”
  “你将此画挂在房中,就不怕朝廷杀你?”
  邹涣一声冷笑,走进屋坐下:“我都上山为匪了,还怕朝廷杀我?”
  晋昭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开口道:“州里衙门有意招安。”
  “呵!”邹涣不屑,“晋大人莫不是觉得,我这山上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是凌霄逃兵,招不招安都是死路一条,自是不怕死。”晋昭指尖轻敲桌面,抬眸道,“那山里的其他人呢?”
  邹涣顿住,霎时间眼神危险起来,瞪着晋昭:“我不是逃兵!如今苟活在军里的才都是逃兵!”
  “吴双那人,你挺喜欢吧。”晋昭没有同邹涣理论逃不逃兵的事,“看年纪,他应该没在凌霄军待过,凌霄箭法却是使得如火纯青。”
  邹涣忽地沉默下来。
  “凌霄箭难控,传授时除了考验学习者的天分,也更考验传授者耐心,是以非血亲者多不愿倾囊相授,军中多靠父子相传、子孙而继。”晋昭起身,走到画前,仰头看着画中人半白的胡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不想替这山中人谋个出路?”
  “我才不要什么狗屁出路!”
  门忽然被撞开,门外立着五人,吴双愤怒至极,晋昭却看向无人中最不显眼,也最斯文的那位。
  林柏猝不及防撞见晋昭目光,慌忙低下头。
  “都滚回去!”邹涣也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将几人都轰走。
  可吴双拳头握紧,始终站在门口,死死瞪着晋昭,咬牙道:“下山受招安,成了朝廷鹰犬,那才是真的没了出路!”
  晋昭没有与他争辩,转头看向邹涣:“一时意气好逞,口腹之欲难填。十来人好养,可如今山中百来人,不知粮食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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