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文霜在白雪亭榻上打滚:“我也想嫁进心上人家里享清福!”
  白雪亭预设到她要说什么,当即捂住她的嘴。文霜怒目而视,但终究败于武力,只得“嗯嗯啊啊”表示投降。
  四月末,鸣凤司。
  杨谈将汝州坊市图摊开,指着复刻的缩小版银库,对沈谙道:
  “汝州府库,正堂与银库以连廊相接,银库后正对着一条小巷。汝州大部门衙门都设在这条巷上。”
  沈谙仔仔细细端详过一遍,疑道:
  “前门卫士把守,后门一整条巷子的衙役。银两若要出库,不可能不被察觉。银子难道凭空消失了?”
  杨谈手指从汝州府库向西北方向,一直划到汝州城门外,随后他低声道:
  “从这张坊市图来看,汝州靠河,但发展并不沿河规划。重东南轻西北,大部分民宅、商铺、衙门都安置在东南边。西北只稀疏置放了很小的民宅。为什么?”
  沈谙凝眉忖道:
  “当年府库的卫士说,汝州刺史、司马以及银曹参军伍沧每月盘点一次府库,这种时候卫士是不能进去的。因此,若有别的渠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两运出府库,卫士是不知道的——当然,前提是,这个渠道是什么?”
  “伍沧还是不招?”杨谈蹙眉。
  沈谙摊手:“八成心有挂碍,有一定不能招供的理由。”
  杨谈:“他父母已死,一生没娶过媳妇,也没有孩子。家人都死绝了,还有什么能挂碍的?接着刑讯逼供吧。”
  “刑讯逼供”在杨指挥使这儿是个常用词。
  包括但不限于沈少卿对嫌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跪下来大哭恳求嫌犯,“招两句吧求求您了”、“您不招我饭碗就没了可怜可怜我吧”,此类。
  杨指挥使亲自审讯时就冷酷多了,带倒刺的长鞭一甩,还没扎到嫌犯身上呢,不少人就被杀气吓得和盘托出。
  杨谈说完,提刀出门。
  他倒是想专注告破溃堤案,可惜满朝刑狱重任压在鸣凤司肩上,杨指挥使少不得要为各种各样的旁枝琐事奔走。
  他忽地想到什么,对跟在身边的明珂道:
  “让沈知隐把汝州复刻图拓下来,原件明日送回琅嬛*阁。”
  明珂一听“琅嬛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立刻拒绝:
  “要还您自己去还。我怕鸣凤司的人刚进琅嬛阁就被暗杀了!”
  第18章 舒王退婚。
  “废物。”
  郭询冷笑一声,“鸣凤司的人都探到银库了!还傻愣愣地以为杨行嘉在玩过家家!”
  隋广福膝盖一软,扑通跪下:“娘娘息怒!”
  “不中看更不中用的废物点心,烂泥扶不上墙。”郭询气急骂道,“一个中书令、一个刑部侍郎,太极殿上半壁江山姓郭!这都拦不住一个小小的杨行嘉?”
  隋广福苦着脸:“杨家人一手建了鸣凤司,不隶属三省,圣人又是个糊涂的,就是他杨府一手遮天。杨行嘉行事不照常理,这……这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就探到银库里了……”
  郭询拂袖转身,坐在书案前,堆叠的奏疏遮住她下半张脸。
  斜飞入鬓的长眉压了下来,郭询寒声问:“确认银库里的鸣凤都死了?”
  “死绝了,绝没有一个活口。”隋广福趴跪地上,一滩肥肉溢开,谄媚道,“娘娘放心,东都附近,他杨行嘉敢来,咱们就敢杀。”
  “脑子灌了十斤泔水的蠢货。”
  郭询猛地拍案,咬牙切齿道,“十几个鸣凤卫死在汝州,傻子都能猜到附近有鬼!你们不是上赶着给他送把柄?你告诉郭迁和郭抚,别等到老巢被端了,才想起来哭!”
  隋广福连声应着:“是,是……”
  待郭询怒火暂时平息,他才敢抬起头,试探道:“娘娘,汝州那个银曹参军在鸣凤暗牢里,始终不妥……”
  “我不知道不妥吗?”郭询凉凉扫了他一眼,“鸣凤司铁板一块,郭迁要有本事安插人进去杀了伍沧,我半句话不多说。但他除了打草惊蛇还会什么?”
  她微微向后,歪身往扶手上一靠,手肘搭了上去,细细忖道:
  “杨行嘉身边,确实该放个人了。”
  郭询长指甲点按太阳穴,对隋广福道:
  “叫柳太医来,本宫头痛得很,让他过来扎两针。”
  隋广福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娘娘,前些日子六皇子病了,柳太医……正守着六皇子呢……”
  郭询眉心一拧:“半月前就说生病,现下清岩都缓过来了,六郎还没好?”
  “小孩子嘛,总是身子弱些。”隋广福越说声音越低,“病久了,也就熬不住了。”
  郭询低头啜了口茶,意兴阑珊:“凤子龙孙,自有福气护体。浑说些没影儿的话。”
  “你去盯着些。”她又道,“倘六郎实在没福,赶在咽气儿之前给上阳宫递个消息。到底母子一场,哪怕位分废了,她也该来看孩子最后一眼。”
  隋广福双手高高举起,脑袋重重落下,磕了个惊天动地的响头:
  “娘娘慈悲!”
  -
  神龙寺,圣人居所,隐匿于一座假山之后,中和古刹幽静与殿宇巍峨。金漆攀上佛像,神龙盘踞钟鼓。正当中供着一尊释迦像,悬匾“神龙宝殿”,东侧院子坐镇观音,西边韦陀天。
  青泥指引杨谈走进最内部的禅房,入眼是正中央的一幅维摩演教图,画卷下方,彩色琉璃盒供着一颗舍利子。
  重重幔帐掀起,半袈裟半龙袍的圣人终于露面。
  他盘腿坐在软垫上,手边一卷经书,身前书案堆得凌乱潦草,却无一封奏疏,尽是些佛道古籍。
  圣人闭着双目:“行嘉不必多礼。且说说吧,你领着鸣凤司查到什么了?”
  杨谈拱手道:
  “禀圣人,十五日前臣请您手令,命十二位鸣凤卫往汝州查察银库,至今未有消息。臣恳请圣人,准臣亲往汝州一探究竟。”
  “不可。”
  圣人当即道,“那十二个鸣凤为这么久没消息,想必已是遭人毒手。投石探路,如今你已知汝州是一潭深水,怎么能贸然亲自前去?”
  杨谈心中蓦地涌起不甘,他握紧了拳,道:
  “十二名卫士都曾是左右骁卫精锐,因溃堤案调入鸣凤司,如今臣不仅没能带他们查出真相,反而累他们丢了性命,有何颜面忝列指挥使之位?”
  探到银两或许是从银库以非常之法运出后,杨谈立刻上疏,希望能亲自去汝州查察。但圣人不曾准允,他只得退半步,派亲信精锐暗访。
  结果十二人,竟全部在汝州凭空消失。
  鸣凤司行事只需向圣人报备,万分隐秘,但还是被汝州附近的人发现了。
  汝州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也许已经暗中盘踞了很多年。
  杨谈必须亲自去一趟。
  圣人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行嘉,朕不能让你折在汝州。”
  “圣人……”
  “不必多言。”圣人抬手打断他,“朕等了这么久,等到江南桃花汛罢免郭滕与郭涵,又借此重启溃堤案,启用你执掌鸣凤,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圣人素来懒倦的眉目中浮上一丝凌厉:“郭家势大,须得徐徐图之。最好让他们自乱阵脚,方能蚕食殆尽。”
  他站起身来,背对一片缭绕香雾。
  “朕这个帝位,前头盘着郭杨李顾四条大蛇,背后是思念乾德昭惠新政的读书人。行嘉,朕寸步难行啊。”
  乾德皇帝一开始选定的继承人并非当今,而是长子,后来的昭惠皇帝。
  乾德年末尾,随着太师李溢保举白适安,江露华在边境战场执掌大权。乾德皇帝试图为朝堂“换血”,削减四姓垄断之势,为寒庶读书人开辟一条入仕通道。
  国朝入仕,或科举、或恩荫。
  参与科举的考生须得有一封“推荐信”,推荐人必须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四品以上的要员,否则不予资格。譬如白适安,当年就是得了太师李溢的推荐信,才能一举高中。
  郭杨李顾多年经营,朝上四品要员,几乎鲜有四姓之外。
  彼时,乾德皇帝要做的,最要紧的一点即是“免荐信”。
  另外,白适安推行土地新政,意图动摇四姓财政根本;江露华则上疏更改军制。
  乾德皇帝在执政的最后几年搭建了新政雏形。长子昭惠皇帝承继遗志,迅速实践。
  /:.
  只是新政好景不长。
  昭惠即位八年,无子而亡。白、江随后退隐生女。
  今上临危受命,改元章和。新政夭折,四姓卷土重来。
  往昔历历在目,圣人在燃起的佛陀香烟中转过身,直视杨谈:
  “行嘉。朕当这个皇帝二十多年了,白江且不说,魏濯尘、徐越明一个个都被逼死。朕何尝不知郭府图谋窃取神器,国朝危在旦夕?可是朕现下惟你可用,朕不能像失去白江魏徐一样,失去你。倘若你走刀尖悬命的那条路,朕要等多久才能再等到一个够胆撑起鸣凤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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