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宋笙听后,眉头一皱:“什么叫没有下一个故事了,这从何说起?是不是报社的经理又欺负你了?”宋笙如此猜测。
  方琬音却是摇头:“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再继续写下去了,我的文字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胡说!”宋笙顿时来了脾气。
  “你这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他从刚才坐下的时候就看到方琬音的手里一直攥着东西。
  她慢慢摊开手掌,展示给他看。
  “是我之前写《如月》的稿子,其中的一期。”
  宋笙平静道:“行啊,既然你都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也不劝你了,你趁早别写了。”
  方琬音抬起头来,迷茫着看向宋笙,她还以为,宋笙会劝她呢。
  这一瞬间,她好像认清了自己真实的意愿,宋笙真的是个很好的引导者,他若是劝,可能她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宋笙从她手上拿出几个碎片,展示给方琬音看:“你看,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作者如此对待自己的作品,你好好看清楚,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你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你撕碎它们的时候,可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吗,你的初心呢。”
  方琬音在发愣。
  “反正就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文字,怪不得,你当初像报社投稿的时候,你的稿子会被人扔在垃圾堆里,你还记得那日下着大雨你徒手去翻垃圾堆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告诉我,那些是你的心血,你如今,就这么糟蹋自己的心血?”
  宋笙说教的神情活像一位老教授,还有些像方玉堂。
  “你如果真不想再继续写了,那我就帮你将你手里的这一堆废纸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好了,省得你如此恋恋不舍,我看,你的文字就只配出现在垃圾堆里,当初报社的人当真是慧眼识珠,为你的稿子找了一个好去处。”
  宋笙的嘴毫不留情面,他刚刚才说不劝她,可如今他的嘴是这样的诚实。
  宋笙说罢就要行动,他伸手就要去抢,方琬音如大梦初醒一般忽然惊醒,像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崽那样双臂往旁边一横:“不行!我后悔了!我不放弃!永远都不放弃!”
  这才像他认识的方琬音嘛。
  “琬音,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但是你才二十多岁,
  你如果现在就放弃,那我敢打赌,你往后的人生必将会陷入一片虚无。”
  “宋笙,之前的那本《生生不息》,是你写的吧?”
  宋笙笑道:“被你看出来啦,有那么明显吗?”
  “倒也不是那么明显,可能是直觉吧,那本书跟你的气质很是契合。”
  “所以啊,正是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才更能明白你的不易,你改了多少遍稿子,受到了多少次的否定,之前那么难你都过来了,现在随随便便就说放弃,实在是太不值了。”
  “宋笙,那你呢,你也受到过否定吗?”
  “当然了,我一开始写稿子的时候,有一次被我堂哥发现了,你知道的吧,我堂哥在顾少帅的手底下当兵,他一个拿枪杆子的总是瞧不起我一个拿笔杆子的,说我总是写那些软绵绵的文字有什么用,真到了战场上,敌人又不会因为你舞文弄墨而手下留情。我当时气得脸涨红,我说文字的用处可大了,它能辨是非,明事理,博古通今,文字更是一个民族文化和信仰的载体,因为我们用着相同的文字,所以我们亦有着相同的信仰。”
  “信仰?”
  “对呀,琬音,你没有信仰吗?在我看来,笔杆子和枪杆子没什么不同,同样是武器,同样可以救国救民。”
  方琬音想了想,豁然开朗。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与宋笙道别,朝着校门外跑去。
  以前她写《如月》的时候,她没有想这么多,但她现在好像悟出了文字的意义所在。
  它能记录一切,记录善,也记录恶。
  它既能让善流芳百世,亦能让恶无所遁形。
  方琬音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公馆,翻出新鲜的纸,在一边构思,一边“刷刷刷”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可答应了陈经理会及时交稿的,这次她的故事能刊登在主位置了,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会放弃呢。
  ……
  入夜,顾廷璋和喻怀嘉去了郊外喻长久一处落脚的地方。
  顾廷璋指着右边还亮着灯的房子问道:“是这里吗?”
  喻怀嘉点点头:“妈咪说就是这里,爹地最近都住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身边到底是哪个女人。”
  若是以前,喻怀嘉一定一口就咬定是梨花那个狐狸精勾引的喻长久,可事到如今,她也无法确定了。
  顾廷璋道:“走,上去看看。”
  是郑惜玉为他们兄妹俩开的门,郑惜玉笑着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一会,她这就去叫喻长久。
  喻怀嘉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冲着顾廷璋耳语:“这个女人是谁啊?”
  “革命党。”
  喻怀嘉大惊:“所以,那个歌女梨花就是一个幌子吗,我还以为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妈咪的事情呢。”
  “应该是这样,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耐不住寂寞,没怎么去关注,他一开始带着梨花出入永和饭店,开了一间房,我后来去过一次,其实那间房是用来藏郑惜玉的。”
  良久,喻长久下楼,来到他们面前。
  喻怀嘉十分有眼力见地起身,道:“我要去看一眼梨花姐姐,你们慢慢聊啊。”
  她走到喻长久身边时,朝他小声说道:“爹地,廷璋已经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了,你说话柔和一些,别拿出一副严父的姿态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喻怀嘉走后,又是一片寂静。
  喻长久开始语无伦次:“廷璋,你来之前怎么都不说一声,你瞧我这什么都没准备,最近茶叶也喝光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我不渴。”
  “你是不是来找郑小姐的,你要是有话跟她聊的话,我这就去叫她来。”
  “不用,我不是来找她的。”
  他无论说什么,顾廷璋都说不用,好像他永远无法猜透顾廷璋的想法。
  喻长久面露难色,委屈道:“廷璋,我只是想对你好,可是我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无法猜中你的需求,作为父亲,我很惭愧。”
  “作为父亲?你不是我爹,在我看来,只有养育之恩才可以被称作父母,而你,不是,你只是意外爱上了一个娶不了的女人,随便留了一个种子,仅此而已。”
  喻长久慢慢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没关系,随你怎么说,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这很正常,我可以理解你,不过血缘天定,你否认不了。”
  喻长久贪婪地盯着他,越看越自豪,自豪自己竟然也会有一个这么高大英俊的儿子,他看着顾廷璋,就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自己。
  “我今天只是送怀嘉过来而已,我没兴趣探究你跟谁有一腿。”
  说罢,他起身打算离开。
  “廷璋!”喻长久在后面叫住他。
  “你我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就这么急着走?你难道不想再跟我说说话?”
  “跟你说说话?喻长久,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呢,是依旧怨你间接导致了我娘的死,还是怨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你从我口中可不会听到什么好话。”
  “是,你说的没错,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若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娘怀了我的孩子并且生了下来,我还是对你不闻不问,那我确实应该下地狱,可一切明明不是这样,我也很委屈,这些你能理解吗?”
  顾廷璋依旧一言不发。
  “廷璋,你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你根本不理解一个父亲当他知道他原来这么多年还有一个孩子一直流落在外时的那种欣喜与愧疚,大约只有你也与我有同样境地的时候,才能懂我的感觉。”
  “得知你是我的儿子的时候,我简直比打了胜仗还开心,看着你如此英俊勇敢,我倍感骄傲,我当时便想,不愧是老子的种!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抢肉吃!我同时又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小的时候你会不会吃不饱饭,会不会穿得不暖和,那时候被饿死被冻死的中国人到处都是,我一阵后怕,怕你会吃苦,所以后来我便会尽可能弥补你。”
  “与你有同样的境地?”顾廷璋转身道:“我怎会与你有同样的境地,我所心爱之人便是我的妻子,我和琬音不会分开,我的儿子根本不可能颠沛流离,喻长久,我和你不一样,也永远不会与你有同样的经历。你说你一开始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有因才能有果,若不是你根本无法完成对我娘的承诺,无法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婚姻,你又怎会无法第一时间知道我的存在?你粉饰再多,也掩盖不住你的懦弱无能。而且,我有爹有娘,他们自然会将我喂养长大,无需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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