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过,作为江南叶家的少爷,缺的这点天分,自然是无关紧要的,镀过金,见过世面就行了,执掌家业,下边有的是大掌柜帮忙打理生意。
  “你生在北平,身上倒是有我们江南人的韵致,难怪我一见你,就心生欢喜。”他拉着玉芙卿的手,笑着说,“真想把你藏起来。”
  “我倒是也想跟着先生去江南看看。”玉芙卿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他不能适应这样光天化日下,不顾别人目光的亲昵。
  “叶先生,可还满意?”洋人裁缝笑着说。
  “满意,满意极了。”叶澜生笑着眨眨眼,“都放到车里去,照着这个尺寸,再给他做三套,就身上这种,要露腰身的。”
  “ok”裁缝比了个手势,店里的小助手便抱着几个大盒子往车上装。
  玉芙卿看到了,说:“先生别破费,我有这一身就够了,也没什么能穿的场合。”
  “穿漂亮衣服,还分什么场合,好看就要穿。”叶澜生突然笑起来,“你要说场合,今天就带你去个合适的场合。”
  “想不想去大学堂看看?”
  玉芙卿惊了一下,有些期待地问:“那种地方,我也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我留学时候的一个好友,现在在京师大学里教授英国文学,我带你去听听他的课。”叶澜生说完,便兴致勃勃地拉着玉芙卿上了汽车,让汽车夫往京师大学开去。
  玉芙卿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叶澜生看了觉得有趣,伸手捏一捏,又凑过去亲一亲,“别紧张,听个课而已。”
  “我,我可能听不懂。”玉芙卿说。
  “没事儿,我也听不懂,就是他的学生,其实也没几个听懂的。”叶澜生说,“做学问这事,最是容易敷衍,你们唱戏的,肚子里有没有货,台上一亮嗓子,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谁肚子里有几斤学问,可不是那么好掂量的,你尽管冒充大学生,保准没人发现。”
  叶澜生带着玉芙卿直接去了好友的办公室,见面一番寒暄后,他介绍道:“这是我老家一个族弟,叫叶芙生,想考你们大学,给你做学生,今天带他来提前感受感受大学生活。”
  那友人特别客气地叫他叶同学,并带着他们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细细讲解各种科目,教学场所,运动场所等等。
  最后说:“跟西方的大学还有一段差距,但是我们已经在努力迎头赶上,正需要莘莘学子前来共同努力。”
  路上也能遇到三五成群的学生,过来跟老师打招呼,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还有女学生看着玉芙卿的派头,打听是不是学校新聘的老师。
  玉芙卿紧张地手心生汗,却又极度的兴奋与开心,这是他梦里都不敢奢求的生活。
  坐在教室里,看着台上老师侃侃而谈英国文学,听的似懂非懂,知道这是一场梦。
  然而,人生有这黄粱一梦,也算值得了。
  外面鸟鸣啁啾,秋日天光正好,窗明几净的课堂,倾囊相授的师长,青春勃发的同学,他是期间尘埃一粒,坐在时代的车轮上,向着光明的未来缓缓前进。
  朝阳在前,触手可及。
  而不是现实里一个肮脏的玩物,被遗落在旧社会的深涧里,沉沦,掩埋。
  叶澜生侧过头,看着玉芙卿,恍惚中也生出一种错觉,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他。
  英俊内敛,风姿卓绝,蓬勃生长于天地之间。
  不是那个在昏暗戏楼里衣衫不整、搔首弄姿的戏子,被一双双肮脏的男人手占尽便宜。
  不是在帐子床上,对着一个个或肥胖或朽老的男人婉转承欢的妓子。
  如果他遇到的,是这样的玉芙卿,该是多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温润儒雅,芝兰玉树。
  他必要弃了世俗礼教,舍了千金万玉,将人娶回去,爱着哄着,供着亲着,好好的与他过一辈子。
  可惜了,太阳落下,迷光灯起。
  黄粱一梦终需醒,戏楼深深,才是他的人生,他的归宿。
  教室已经空了,只剩玉芙卿和叶澜生两个人。
  “先生,我该回去了。”玉芙卿站起身,立在窗外照进来的夕阳里,脸部轮廓镀了一层金边。
  叶澜生坐着没动,微微仰着头,说:“我想在这里,亲一下,现在的你。”
  第37章
  玉芙卿侧过头, 看向窗外,夕阳照下,莘莘学子相伴而归, 安静, 平和,美好。
  华灯初上,在霓春楼中, 正是夜场粉戏刚刚开始的时候。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头来, 看着叶澜生, 目光坚定:“先生,允我在这场梦里,多沉沦一会儿吧。”
  叶澜生也没有强求, 两人并肩而行, 穿过校园的书香之路, 向校外走去。
  西装革履,皎皎生辉, 若是没有造化弄人,谁看了也要赞声,“一对璧人。”
  “想上学读书?”叶澜生问道。
  玉芙卿遥视着道路的尽头, 淡淡道:“想活得像个人。”
  “怎么不离开霓春楼?”叶澜生说。
  玉芙卿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下:“先生是活在光明里的人,不了解我们这些下九流的行当。”
  “入了这个行, 想脱身就难了, 何况像我这种戏子的儿子,生来就背了卖身契。”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卖身契一说, 哪个衙门认它?”叶澜生嗤笑一声,觉得不可理解。
  “行有行规,做了这一行,就要守这一行的道义。”玉芙卿说,“当年,我娘带着我来投奔我爹,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到霓春楼门口的时候,人已经饿晕了。”
  “哪里想到我爹竟然卷走了楼里值钱的行头,带着一个刚出师的坤伶跑了,这欠下的债,只能父债子偿,楼主用一串铜钱换了我的一张卖身契。”
  “其实,没有霓春楼买下我,我和我娘可能已经饿死了。霓春楼是不好,但也算是一口饭一口饭地养大了我,算是有一份养恩在的,要走,得付一份买断钱。”
  “我自己赚的那几块大洋,自然付不起。”玉芙卿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我娘身体不好,要常年吃药,离开了霓春楼,我连她吃药的钱都赚不回来,总不能看着她躺在那里等死。”
  “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万事由不得己身。”
  叶澜生并不接他话里的试探,拉着他去一家颇有名气的小馆子里吃了晚饭,然后乘着汽车缓缓向宜平饭店行去。
  叶澜生作为江南叶家的掌权人,区区几千大洋的赎身钱,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他嫌麻烦,这人赎出来了,后半辈子多半就要赖上你。
  他在欢场里玩得久,又钟爱玩乐鲜嫩的小雏儿,最容易惹那绞缠不清的感情债。
  哪一个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能拿捏了他的真心,博取一个好前程,却不知道叶少爷最擅长喜新厌旧,永远钟爱下一个更鲜嫩的小雏儿。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年轻的男孩供他挑选。
  玉芙卿是他接触过,年纪最大的,韵味与以往那些确实不同,坏就坏在他脏了身子,让他连将人拉上床的想法都没有了。
  也就陪着玩玩,有些趣味,这兴趣能支撑上几天,连叶澜生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肯定不可能是一辈子,或许三个月都到不了。
  若花钱给他赎了身,到时候玩腻了,想甩都甩不掉。
  汽车停在宜平饭店门口,叶澜生拉着玉芙卿下了车,笑道:“今天高兴,再教你几个字。”
  玉芙卿没得来叶澜生只言片语的允诺,本来有些消沉,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欢欢喜喜地跟着进了房间。
  叶澜生拿着屋子里的闲情小报教他认字,玉芙卿在这方面是挺灵透的,就这样时有时无地学了十来天,已经能磕磕绊绊读一些小段子。
  遇到好学生,做老师的总是特别容易有成就感,叶澜生这个老师当的兴致大增,光是认识字,已经不能满足他,直接送了玉芙卿一支金贵的钢笔,开始教他写字。
  这一晚,玉芙卿认认真真写完两页纸的钢笔字,叶澜生从门口柜子上取出一个灰蓝色的盒子,正是之前裁缝铺子小助手搬上车的其中一个。
  叶澜生将盒子往桌上一放,笑得有几分落拓又荡漾:“卿卿,换了这衣服,陪我跳一支舞。”
  玉芙卿还没开口,一根修长的手指就压上他的唇。
  “不准拒绝,你不愿在西餐厅的舞池里陪我跳,自己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再拒绝,可要伤透我的心了。”叶澜生蒙昧痴缠。
  玉芙卿笑着说:“没有要拒绝,这般跳就是了,怎么还要换衣服。”
  “跳舞当然要穿舞衣啊,快来看看我准备的舞衣漂不漂亮?”叶澜生高兴地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眼睛盈盈闪光,透出兴奋。
  “大家不都是穿着西装跳吗,身上这套不正合适。”玉芙卿说。
  “不一样,你来跳女步,穿这个好看。”说着,他已经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提出一件浅金色的流苏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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