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那黑蛟皮铺展开来,似泼墨般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表面并非纯黑,而是泛着层层叠叠的暗紫、深红与靛蓝,宛如深海之下涌动的暗流,在光线流转间忽隐忽现。
触手冰凉滑腻,却又隐含着凶戾的余威,仿佛那黑蛟的阴烈妖怨仍未散尽。
这皮,实在是太漂亮了。
凌月很喜欢,很高兴,甚至欣喜若狂。
她喜滋滋地捧着那带血的蛟皮,指尖被尚未干涸的妖血染得微红,却浑然不觉。
她脑海中早已勾勒出一幅绮丽画面——自己身着蛟皮裁制的华裙,衣袂翻飞间暗芒流转,如披夜穹碎星,款款行至端明仙君身侧时,定能叫他冷寂如雪的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蛟皮最终被制成一袭玄色长裙,鳞纹细密如织,血色暗纹蜿蜒其上,似活物般随步生辉。
凌月对镜而照,转袖回眸,连素来嫌她跳脱的师姐都调侃声道:
“倒是极衬师妹,想来这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她心中欢喜,又暗自练了数日仪态。
如何垂眸,如何敛袖,如何莲步轻移而不显刻意,她甚至掐着时辰,算准了端明仙君赴约来万兽阁的时刻。
凌月喜不自胜,抚摸着那件蛟皮长裙,指尖划过冰冷的鳞纹,只觉得华美无双。
她不会去想,这蛟皮曾包裹着怎样的血肉。
那日春色正好,她立在桥头桃树下,裙摆暗光浮动,如将星河碾碎缀入墨绫。
可沈御白衣胜雪,自她身侧擦肩而过时,眸光未斜,步履未顿,仿佛她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一片无关痛痒的影子。
冷风扑簌簌落满肩头,凌月攥紧了袖口,忽觉那蛟皮也没多漂亮。
否则端明仙君怎么可能会一眼都不要看!
至于那蛟皮是怎么来的?
这,凌月自然是不知道的。
就算知道,她大约也只会蹙起眉头,嫌那血腥气污了裁衣的兴致。
万兽阁的弟子自幼被教诲:天下生灵,弱肉强食。妖蛟再不甘,不过是被驯服的料,剥皮抽筋与收割灵谷何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万兽阁的弟子自幼便刻在骨血里。
他们驯服灵兽、驾驭妖物、抽筋剥鳞、取丹炼骨,从不觉得有何不妥。
飞禽走兽,生来便是为人所驱策的,若不能臣服,便只能沦为材料。
御兽之道,本就是强者的法则。
就像凡人宰杀牲畜时,不会问猪羊是否恐惧;修士采摘灵药时,不会问草木是否疼痛。
天道之下,弱者为食,强者为尊,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再桀骜自由的妖,最终也不过是坐骑、傀儡、材料。
若是当年的凌月知道,她撒娇讨要的那块蛟皮,那件被她穿在身上招摇过市、引以为傲的华美衣裙,竟是从如今幽都魔君的脊背上活剥下来的……
她恐怕会吓得魂飞魄散,连指尖都不敢碰一下。
可那时的她怎么会知道呢?
万兽阁弟子也只会当那是一条弱势的半妖黑蛟,锁妖链穿透薛妄的筋骨时,薛妄挣扎得越凶,他们便笑得越畅快。
此刻,夜风吹过染血的珍珠轿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薛妄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凌月的喉咙,看着她那张娇美的脸因窒息而涨红扭曲,眼中满是濒死的绝望和不甘。
他唇角勾起森然冷笑,血眸中尽是讥讽,一身红衣在月光下犹如索命厉鬼,周身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本君今日心情不错,”
他贴近凌月耳边,声音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给你个活命的机会——”
“你自己把身上这层皮剥下来,本君就饶你不死。”
闻言,凌月吓得瞳孔骤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身上穿的霓裳羽衣,百年来精心养护,至今仍泛着七彩流光,但美丽的衣服在此刻毫无半丝用处。
良久,凌月只能一边用力的哭,一边恐惧的点点头。
见状,薛妄松开钳制,任由她瘫软在地。
凌月捂着喉咙剧烈咳嗽,抬头对上那双比血还浓的眼睛,吓得不敢动弹,只知道哭泣。
“三。”
薛妄突然开始倒数,指尖凝聚出一道血色刀芒。
凌月疯狂摇头,眼泪混着脂粉糊了满脸。
“二。”刀芒贴近她娇嫩的脸颊。
“我剥!我剥!别杀我!”
她尖叫着扯开衣领,指甲深深陷入肩膀的皮肉。
薛妄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场自戮,眼中快意与憎恨交织。
夜风送来他带笑的低语:
“好好感受吧,金尊玉贵的二小姐,当年我被活剥蛟皮时,也是这般痛呢。”
凌月哭得梨花带雨,指甲深深掐进自己肩膀的皮肉,鲜血顺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
她浑身颤抖着,看似崩溃绝望,实则右手悄悄摸向储物戒——
咔。
一声极轻的机括声,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滑入掌心。
长生丹。
这是万兽阁的秘密,同类相残不为修真界所容,不为大道理所容,但是既然能变强,管什么道德!
凌月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趁着低头撕扯衣领的刹那,猛地将丹药塞入口中。
咕咚。
丹药入腹的瞬间,磅礴灵力轰然炸开!
她周身经脉如被烈火灼烧,皮肤下泛起诡异的血纹。原本金丹期的修为节节攀升,转眼竟冲破元婴,直逼化境——
“啊!!”
却见凌月突然暴起,染血的指甲暴涨三寸,化作利器直取薛妄心口!
这一击蕴含化境威能,所过之处空间都微微扭曲。
薛妄血眸微眯,唇角原本勾着戏谑的弧度,妖火在指尖跃动,正要将这不知死活的蝼蚁焚成灰烬。
突然,他的表情凝固了。
竹林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身影。
那人身量修长,静立如竹,雪色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腰间的碎骨兮未出鞘,却已让方圆十丈的竹叶凝霜,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知看了多久。
——沈御。
薛妄浑身血液骤然冰凉,竟然连刚才的妖火都散了。
夜风穿过竹林,掀起满地带血的竹叶。
沈御的目光从凌月血肉模糊的肩膀,移到薛妄身上,最后定格在那顶珍珠轿子上,西海明珠正滴滴答答淌着血。
此刻,没人知道仙君在想什么。
凌月猛地回头,看到那道白衣身影时,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仙君!”
她嗓音嘶哑却带着扭曲的兴奋,染血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裹挟着长生丹残余的狂暴灵力,狠狠朝薛妄心口掏去:
“魔头,给我受死!”
这一击带着化境期的余威,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尖啸。
薛妄却纹丝不动。
面对着凌月,薛妄的血眸死死盯着沈御,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眼前袭来的不是致命杀招,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他要看。
他要看看。
端明仙君到底是如何一个端明法。
大不了……先把凌月杀了,再用须尽欢再次蛊惑住沈御,将沈御带回幽都,永远囚禁起来!
管他是爱是恨,管他是情是仇!
“铮——”
碎骨兮的剑鞘突然横空而至,精准格住凌月的手。
虽然都是化境期,但是沈御和凌月,简直是天壤之别,完全不能比。
沈御不知何时已闪至二人之间,白衣翻卷如雪浪。
“仙君?!”
凌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尖叫道,
“这魔头方才要活剥我的皮啊!”
沈御连余光都没给她,剑鞘一震将她掀飞数丈。
凌月重重摔在远处,砸断了一大片竹子,猛的喷出一口鲜血。
剧痛之下,她惊恐地看到,碎骨兮虽未出鞘,但沈御周身剑气已凝成实质,将方圆十丈的竹叶尽数绞成齑粉。
而更让凌月毛骨悚然的是——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此刻竟突然笑了起来。
血眸弯成月牙,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惊喜。
他痴痴地望着沈御,连指尖沾染的血迹都忘了擦,整个人透着一种病态的欢愉。
“仙君……”薛妄声音轻得发颤,“是在护着我吗?”
夜风骤停。
碎骨兮未出鞘,沈御面色依旧冷若冰霜,可凌月分明看到——仙君的碎骨兮,确实挡在了她和魔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