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淮舟突然将他搂得更紧,几乎要揉进骨血里:
“你以为我在戏弄你?”
“你怎么会以为我在戏弄你?”
录玉奴抬起头来,下巴压在江淮舟肩膀上:“那你是在同情我吗?”
“江淮舟,我不要,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江淮舟摇摇头,
“我不会因为同情一个人,而爱上他。”
“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而已。”
在北境之时,江淮舟奉行“以战之战,以杀止杀”的策略,一杆银枪几乎无往不利。
蛮贼的血一路铺满了他的功勋和声望。
江淮舟在北境,从来都不缺人脉。
江北一代商行盛行,所以江淮舟很早就知道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没有说服不了的人,无非就是筹码不够罢了。
江淮舟很善于收服人心。
在北境军队里面,多的是数不尽的人想要为他卖命,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不是说说而已。
在他看来,这天下纷繁复杂的人群中,终究只分为两大类人——
一类是重情者,一类是重利者。
重情者,以义动之,而重利者,只要砝码足够,就没有江淮舟说服不了的人。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这个判断看似简单,其实不然。
这个人所有的过往经历,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会影响到他的性格和所会采取的行动,这天下的人大多是无非如此,但是要是细细去看的话,各有不同,千千万万种。
人心,可深,
却也可浅足以窥视。
他敬重那些重情重义的人,佩服,但江淮舟自己并不是那么情感用事的人。
只是入京被劫持、遇到当年的沈斐之摇身一变变成了录玉奴,这些事情都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本质上也可以看作一种交易,同样的情感付出,同样的情感收获,江淮舟本身是个情感丰沛的人,他和众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这些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但要说,录玉奴和旁人有什么不同,但确实是不同的。
在少年江淮舟最纯真的时光里,好似一张白纸,朝气蓬勃,尚未被世俗的纷纷扰扰尘埃所污染。
懵懵懂懂就在那样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不知如何起终地爱上了一个人,那份情感纯粹而真挚,不带任何杂质。
当年真心,到底是特别的。
当时的心动,被北境的风沙所掩埋,伴随着刀光剑影的纷乱,它似乎注定要在岁月的洪流中悄无声息地消逝。
然而,人心深处的情感总是出乎意料的坚韧和顽强。
江淮舟真的以为那份心动早已在无尽的沙暴中化为灰烬,飘散无踪,可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心灵深处,那微小的种子却顽强地存活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重见天日的时刻。
终于,江淮舟再次入京,又好巧不巧再次见到了当年白月光。
当光再次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在心中片曾被遗忘的土地上,那颗死寂岛种子感受到了温暖与生机,
它开始苏醒,从灰烬中汲取力量,挣脱束缚,缓缓地伸展出嫩绿的芽叶,野蛮生长。
这份重新萌发的情感鲜活而生动。
人的感情是如此的奇妙和强大,它可以在最绝望的境地中寻找到生机,也可以在死寂多年之后,再次蓬勃心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当年月光早已不再皎洁。
江淮舟确实还记得当年那个傲气又漂亮的小公子,是江淮舟交过的朋友里面最难搞定的一个。
小公子有着自己的幻想和宏图,他们同样的天真,就好像做梦一样,终究是少年。
当年的江淮舟喜欢上沈斐之,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了,
冰雪消融之后,露出里面被冰封的艳丽的牡丹花,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如今的江淮舟,同样地喜欢录玉奴。
不仅仅是因为一副皮囊,不仅仅是因为当年明月,而是因为,在江淮舟越来越熟练地把握人心之后,看过越多的人性,越发不相信真挚的情义。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可以被交换的筹码,情也是,利也是,什么都是,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爱也深,念也深,
好像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可以抛弃一切,浓烈的情意好像一碰就要被灼伤一样,但是江淮舟却着迷一样很喜欢这种感觉。
——刀锋舔蜜。
那个人身上的冰霜越发的寒冷,但是里面那朵艳丽的牡丹却越发的诡魇迷人。
若是只是顾念着昔日同窗情意,江淮舟不会自愿留在录玉奴身边。
除非他真的喜欢,否则什么也不能束缚住他的自由和野心。
人之艳丽皮囊,百年之后不过是一副枯骨,不足以让江淮舟驻足。
滔天位高权重,风云涌动暗流斡旋之后,谁又是赢家亦然说不定。
真正能吸引江淮舟留下的,恰恰是录玉奴眼里疯狂的爱意,那爱意炽热如同燃烧的火焰,却带着……死也不会放开的偏执。
当年明月不在,已然沾满鲜血,一身污泥之中,唯余血泪两行。
可江淮舟还是再次爱上了这个人。
爱就是反反复复,重蹈覆辙啊。
江淮舟忽然一掀玄色锦袍,双膝重重跪在泥地上。
惊飞了碑前停驻的灰雀,连带着震落几片沾露的梨花。
“江都王之子江淮舟,见过伯父伯母。”
他俯身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底座。
“久未探望,实属失礼。”
“还请伯父伯母恕罪,我此来,希望能带斐之回江都王府。”
他直起腰来,转头望进录玉奴震颤的瞳孔,一字一顿:
“从此以后,我有的,他都有,金银田地,风光地位,凡我之所有,皆分他一半。我会爱护他,照顾他,两情相守,一生一世。”
此刻。
连春风都变得温柔。
录玉奴怔怔地望着江淮舟,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他缓缓屈膝,素白的衣袍如枝头的新雪般铺展在墓碑前。
“父亲…母亲…”
录玉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他颤抖着抓住江淮舟的手,十指紧扣的力度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孩儿愿同他走,不论结果如何。”
远处传来踏雪乌骓马的嘶鸣,惊起坟头几只灰雀,扑棱棱地掠过京河水面。
长风几万里,
在中京的漩涡之中溺水了整整七年,录玉奴终于再次活过来了。
在江淮舟的钱袋子里,996老老实实地缩着,没有出来破坏气氛。
它激动的咬了咬自己的毛。
——疯批值已经降到61了!!!
——还差一分,就能完成任务了!
第24章 ·醉酒
夜风掠过曲心亭,卷着海棠瓣扑簌簌落进流水。
本来他们回府之后,一切如常,江淮舟洗了个澡,出来却发现录玉奴不见了,披了外套就出去找了一圈。
江淮舟踏着满地碎红走来时,只嗅到风中愈发浓烈的梨花白香气。
录玉奴斜倚在亭栏边,朱红常袍半褪至肘间,露出雪白中衣上斑驳的酒渍。
月光描摹着他仰首饮酒的轮廓,喉结滚动时,一滴酒液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心肝…”
江淮舟刚开口,就被掷来的空酒坛逼退半步。
坛底残余的酒液溅在衣摆,晕开深色的痕迹。
“世子爷。”
录玉奴忽然笑起来,眼尾红得像是哭肿的,
“中京这地方——”
指尖刮过石桌,发出刺耳声响,
“连风里都飘着人血味。”
他踉跄起身,朱红袍角扫落三四个空坛。
今日白日里去了一趟沈家坟前,录玉奴表面上看似乎不受什么影响,但实际上千疮百孔,心里实在是受不住了才会喝酒。
江淮舟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反手拽住前襟,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脸上:
“你说要带我走,我信了,可你千万不能骗我。”
江淮舟将人死死按在怀里,发觉他浑身冷得像块冰。
“我怎么可能骗你。”
夜风忽紧,吹动了亭角灯笼。
录玉奴的下巴抵在江淮舟肩头,朱红袍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对方衣带。
月光流过他微微睁着的眼眸,那里面似有水光,却又像深潭般凝着化不开的墨色。
他好像在哭,可仔细一看,却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