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这消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顾笙心头漾开一圈涟漪。
  是替故人欢喜,也是为无法见证的遗憾。
  一顿饭在复杂和欣喜的心绪中结束。
  餐毕,李修远和赵明轩显然还有更深入的事务要谈,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你们两人也有许久未见,不想闷在这屋里边去外间走走吧,这松鹤楼的梅园,是有几分景致的。”赵明轩适时提议。
  他给林清羽拿了披肩,“仔细些,别冻着。”
  “甚好。”李修远也看向顾笙,温声道,“我与明轩再叙片刻,阿笙你陪清羽说说话,莫要冻着。”
  顾笙会意,便与林清羽相携出了雅间,留下两人在炭盆融融暖意中继续他们的要事密谈。
  屋外寒风凛冽,景致确实也很好。
  四人直至下午才分别离开。
  日子如流水般滑向年关,京都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火点燃,一天比一天喧嚣热烈。
  街巷两旁,卖年画、窗花、爆竹的摊子鳞次栉比,鲜艳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人眼。
  空气中混合着炒货的焦香、炖肉的浓香、以及糖稀拉丝的甜香。
  吸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年味。
  京都里的年味与川州府的相比,更甚。
  李修远也随着这年节的节奏,愈发忙碌起来。
  拜访前辈、参加文会、与同窗切磋……有时天已擦黑,甚至飘起了细雪,还不见他归家的身影。
  顾笙站在小院门口张望,心中难免牵挂。
  好在想到左云那沉稳可靠的身影总是不离李修远左右,才稍稍按下那份担忧。
  相公在为自己的前程奔忙,顾笙自然也没闲着。
  他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厚棉袍,带着张良,主仆二人一头扎进了京都繁华的街市之中。
  一连数日,他们几乎踏遍了东西两市、朱雀大街、乃至一些稍显僻静却藏着特色小铺的深巷。
  所见所闻,让顾笙大开眼界,也让他心中那点原本的“小富”念头彻底消散。
  京都的繁华远超他的想象,其物价更是令人咋舌。
  一间位置尚可、仅容旋马的小铺面,掌柜开口便是年租百两起。
  若要盘下,动辄数千上万两雪花银。
  顾笙捏了捏怀中那几张被体温焐热的银票——原以为已是笔可观的财富,如今看来,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根下,竟显得如此单薄。
  这点钱,若硬要置产,恐怕只能买下比上水村的“李记鲜味铺”还要小上一圈的逼仄角落。
  “公子,您看这儿。”
  张良看着一家挂着“吉铺招租”牌子的狭窄门脸,低声询问。
  那铺子小得几乎只能摆下两张桌子。
  顾笙驻足片刻,目光扫过牌子上标注的数字,缓缓摇头。
  他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兜里的钱现在有五万,但这只能动用一半。
  接下去少则一年,多则更久,都要在京城过日子,手头不能不留余钱。
  况且,修远那边读书的花销,笔墨纸砚、人情往来、文会诗社,哪一样不是银子堆出来的?
  铺子……先租吧。
  寻个小些的,位置稍偏些也无妨,总得有个营生的根基。
  他对张良说,“不着急,这两天我们再转转,开店的事也要到年后了。”
  张良点头:“听公子的。”他家公子一向思虑周全。
  腊月十八,天色未明,寒风如刀。
  李修远早早起身,特意换上了那身压箱底的、料子最好的深青色直裰,带着左云,踏着冻得硬邦邦的街道出发了。
  周侍郎为避喧嚣,腊月里多待在京郊的温泉庄子上。
  这一去,便是整整一日。
  直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小院的门轴才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李修远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冬夜的寒气回来了。
  他面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见到迎出来的顾笙,只简短地说了句:“成了。”
  便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倚靠过去。
  顾笙连忙上前去帮搀扶他进屋,嗅到他身上除了酒味,还有一丝清冽的梅香和庄子上特有的泥土气息。
  热水、姜汤、干净的里衣……顾笙默默忙碌着,看着李修远沉沉睡去,心中一块石头也悄然落地。
  那晚的酒,想必喝得不易,却也值当。
  此后的几十天,李修远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
  拜访周大人的重头戏已过,年前的各种文会应酬也告一段落。
  他终于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偶尔得空,便陪着顾笙一起,汇入那采办年货的汹涌人潮。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街市上。
  顾笙兴致勃勃地挑选着红纸、窗花、寓意吉祥的干果蜜饯。
  李修远则负责提东西,目光不时落在顾笙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专注挑选的侧脸上。
  周遭是震耳欲聋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混合的浓郁年味。
  在这片喧嚣而温暖的海洋里,李修远偶尔侧头。
  低声在顾笙耳边询问一两句“这个可好?”或是“多买些也无妨”,换来顾笙一个带着满足笑意的点头。
  最终,在年底最后两天里,顾笙相中了一间铺子。
  铺子位置在城西一条不算最繁华、但人流尚可的次街上。
  铺面不大,纵深却够,临街一扇对开门,门脸虽旧,胜在位置方正,后头还带个小小的隔间,能存放些货物。
  最难得的是租金尚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就是这儿了。”
  顾笙站在铺子门口,目光扫过门楣上斑驳的旧匾额痕迹,又看了看左右相邻的杂货铺和小吃店,心里盘算着此地离他们租住的小院也不算太远。
  他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房东道:“掌柜的,这租金若能再让一成,今日便可签契。”
  那房东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绸面袄子。
  闻言搓了搓手,脸上堆起笑:“顾公子,您也瞧见了,这地段、这铺面大小,年租四十两已是极实在的价儿。”
  “您看这年关将近,正是好做买卖的时候……”
  顾笙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掌柜的,您这铺子空了怕有小半年了吧?”
  “年关是好,可过了年呢?若再空置下去,您损失的怕不止这一两二两。”
  “我诚心要租,三十五两,押一付三,契纸一签,银子立付。”
  “您若觉得不成,我再瞧瞧别处便是。”说着作势要走。
  “哎哎,顾公子留步!”男人连忙拦住,脸上显出肉痛又急切的神色,最终一咬牙,“成!三十五两就三十五两!”
  “只盼公子生意兴隆,咱们也好长久来往。”
  顾笙眼底这才露出些真切的笑意,对一旁的张良点了点头。
  张良会意,立刻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早备好的笔墨和印泥,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银票,小心数出三十五两的定银和押金。
  寒风卷着街面的尘土打着旋儿刮过。
  顾笙拢了拢棉袍的领口,看着张良与那房东在临时借来的小几上铺开租契,逐条核对。
  他心中既有尘埃落定的踏实,也涌起一股崭新的、略带忐忑的豪情。
  这将是他在京都扎根的第一步。
  第119章 此生也算共白头了
  大年三十那天, 小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张良踩着梯子将大红灯笼高高挂上门楣,左云则在廊下贴着“福”字窗花。
  两个半大少年忙前忙后,竟把顾笙买来的年饰布置得比预想中还要喜庆三分。
  “左边再高些......”顾笙站在院中指挥, 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消散。
  他怀里抱着一摞春联, 红纸金粉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院门框上已经贴好了联子,墨迹未干的横批正晾在石桌上。
  李志晌午时分拎着各色年礼登门。
  他与随从二人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包裹,满满当当的物事, 一半是吃食,一半是家用之物。
  “哟, 收拾得真像样。”李志跨过门槛时笑道, 目光在满院红艳艳的装饰上转了一圈,“比我在城南租的宅子热闹多了。”
  顾笙接过年礼,敏锐地注意到他腰间多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堂哥这香囊绣工精巧, 不知是哪家姑娘的手艺?”
  李志耳根一红, 支吾着说晚些还有约, 连午饭都没用就匆匆离去。
  顾笙望着他几乎称得上雀跃的背影,与正在贴窗花的左云相视一笑, 看来李家很快又要添喜事了。
  夕阳光线暗时,庭院中央支起了铜火锅。
  顾笙原本是要做一桌子菜的,但一想到他们也就四人, 吃不少了什么。
  于是决定大年三十晚上,吃火锅!
  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两个小锅底, 一边翻滚着奶白的高汤, 一边是红艳艳的辣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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