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修远。”顾笙松开他的手,语调平静,却让李修远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不起,没多疼,我只是......提神罢了。”
“提神?”顾笙突然掀开案桌后的盆景,未被吸收的药汤溢了出来,“那这些呢?你压根就没喝药,对不对!”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其他厢房的人,众人一瞥地上的状况,便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原委。
看着怒气冲冲的顾笙,大伙给了李修远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随后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屋内死一般寂静,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李修远脸色越发苍白。
他张了张嘴,却咳得弯下腰去,单薄的身子在宽大袍服下颤抖得像片落叶。
顾笙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又硬起心肠:“好,很好,李修远,你既要作践自己,我也不拦着。”
他转身从柜子里扯出个包袱,“我这就收拾东西回上水村,省得在这碍你的眼!也省得我瞎操心。”
“顾笙!”李修远慌忙起身,却因起得太猛一阵眩晕,踉跄着撞翻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泼在策论上,墨迹晕开一片,“别走...我错了......”
顾笙头也不回地往包袱里塞衣裳,手指却在发抖。
他何尝不知李修远的心思?可一想起那日河边捞起来时了无生气的样子,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
“咳咳...笙哥儿......”李修远扶着桌沿咳得撕心裂肺,却还固执地往他这边挪,“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解释什么?”顾笙猛地转身,眼泪夺眶而出,“解释你怎么糟蹋身子?解释你怎么瞒着我倒药?”
他抓起桌上的《四书集注》狠狠摔在地上,“这破书比命还重要是不是!”
这古代,医疗技术本就落后,即便是常见的轻微感冒也可能危及生命,这几日,他夜不能寐,始终忧心忡忡、害怕无助,人家却连药都没喝。
李修远被吼得愣在原地。
烛光下,顾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青石地上,也砸在他的身上,一滴滴的,既灼热又刺痛。
他忽然觉得那些熬夜苦读的夜晚,那些掐出来的淤青,全都荒唐得可笑。
“我...我只是......”他艰难地开口,却又咳起来,这次竟咳出了血丝。
顾笙见状,什么气都消了,慌忙扶他坐下:“别说话了!我去请孙大夫......”
“不、不用,”李修远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让顾笙心头一颤,“你听我说完......”他喘了口气,声音轻很轻,“这次院试,我不能出差错。”
“不过又能怎样!”顾笙红着眼眶问他。
“我想...风风光光娶你。”李修远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我不要你跟着个白身过苦日子。”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顾笙心口。
他这才明白,那日刘珩的羞辱,终究是在李修远心里留下了刺。
“傻子——”顾笙跪下来抱住他,眼泪浸湿了对方肩头的衣衫,“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秀才夫郎的名分。”
李修远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滚烫:“我知道,可我想要......给你最好的!”
夜风叩击窗棂,油灯渐渐暗了下去,顾笙轻抚着怀中人瘦弱的脊背,这才几人光景,便已如此消瘦,估计要补很久才补回来了。
他捧起李修远的脸,“你乖乖把药喝了,我陪你温书。”
李修远抬眸:“不生我气了?不走了?”
顾笙冷哼了一声,都这样了还不忘强调重点,脑子如此敏捷,确实是个读书的料!
“但有个条件——”他竖起一根手指,“亥时必须就寝,我会盯着你睡。”
“可策论还没......”
“我念给你听。”顾笙取来干净的布巾,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丝,“你闭目养神,我念,你记。”
李修远怔怔地望着他,忽然笑了:“好。”
这一夜,软塌终于派上了用场。
顾笙倚在床头,就着灯火轻声诵读,李修远闭眼听着,时不时接上一两句,药效渐渐上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作均匀的呼吸声。
顾笙放下书卷,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月光透过窗纱,在那道伤疤上镀了层银边,他俯身,极轻地吻了吻那道疤。
“用不着秀才功名......”他喃喃道,“你早就是我的骄傲了。”
三日后,院试开场。
顾笙天不亮就起来熬了参汤,又烙了便于携带的饼和爆了一锅炒米花。
这炒米,是他先前将糯米饭蒸熟后晒干,如今将其油爆成爆米花,再搭配茶水和少许盐,即可即刻享用,也称作油茶。
这是他故乡南方地区一道独特的传统风味饮品。
前两天,他尝试给李修远和其他几人提供了一次,大家的接受度相当不错。
因此,他打算给他们多准备些,主要是考虑到他们即将在考场内连续参加三天的考试,期间不允许离开,现在天气炎热携带其他食品也不方便。
李修远穿戴整齐出门时,额上的伤疤还泛着红,但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顾笙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贡院街口,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那座巍峨的建筑。
顾笙踮起脚尖望去,只见青砖高墙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持刀衙役,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着“川州贡院”的鎏金匾额,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我的老天爷......”阿福瞪圆了眼睛,“这阵仗比过年祭祖还大!”
顾笙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考场场景,远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震撼。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有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有粗布衣衫的寒门学子,甚至还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颤巍巍地边走边背着文章。
“那是陈童生。”张子谦低声道,“考了三十多年了,还没中。”
顾笙心头一酸。
这科举之路,不知耗尽了多少人的青春。
顾笙从包袱里取出四个竹筒:“每人三筒油茶,爆米花装在油纸包里,少放些茶水。”他又取出几个香囊,“这是驱蚊的,贡院里蚊虫多。”
李修远接过香囊,指尖在顾笙掌心轻轻一勾。
晨光中,他额角的伤疤已经结痂,衬得眉眼越发清俊。
“还疼吗?”顾笙小声问。
李修远摇摇头,突然凑近他耳边:“离我迎娶你进门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顾笙耳根一热,正要嗔怪,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贡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数十名差役鱼贯而出,为首的官员手持名册,声如洪钟:“考生列队!准备点名!”
“快去吧。”顾笙推了推李修远,又挨个叮嘱周林安三人,“油茶留着后面两天吃,饼子夹了肉酱,头天吃完。”
李修远忽然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他一下,并在额头印下一吻:“等我。”
顾笙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四人汇入考生队伍,周围投来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他却只看见李修远挺直的背影——在晨曦中如松如竹。
第35章 合作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第三日傍晚,贡院大门终于再次开启,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顾笙四人早已早早地在外面等候, 四人挤在人群里, 踮着脚尖不停张望。
最先出来的考生个个面如土色,有的一出大门就瘫坐在地,还有的当场呕吐起来。
“让让!让让!”周林安的大嗓门从人群中传来。
顾笙循声望去, 只见他一手搀着赵明轩,一手扶着张子谦, 三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李修远呢?”顾笙心头一紧。
“后面,”周林安哑着嗓子道,“他交卷晚, 阿福, 快来, 你家公子快站不稳了。”
正说着,贡院大门处又涌出一批考生。
李修远走在最后, 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保持着仪态,看见顾笙, 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来。
“怎么样?”顾笙急忙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李修远摇摇头, 突然身子一歪, 整个人倒在他肩上。
顾笙这才发现他后背全湿透了,掌心还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分明是强撑到现在的。
“傻子!”顾笙红着眼眶骂了一句,招呼张良过来帮忙。
回到小院, 三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顾笙守在榻前,不时给李修远擦汗喂水,半夜里,那人忽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策论...我策论还没写完......”
“考完了,都考完了。”顾笙柔声安抚,像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你答得很好。”
李修远这才又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他消瘦的脸庞上,顾笙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心里又酸又软。
接下来的两日,三位学子深居简出,连院门都未曾跨出一步,偶尔在庭院之中对弈一番,周林安与张子谦对阵李修远,而赵明轩自考场出来后,便被家仆接回了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