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浊水央央,光线渐暗,墨尘望着上方愈发模糊的人影,心如死灰。
  “你赢了。”他对着身旁的虚无默默道。
  漆黑的影雾诡笑着盘踞上他的神识,与他合二为一。
  意识消散间,墨尘疲惫地合上眼,再不愿睁开。
  第118章 往昔旧事-桃花醉春风1
  离星遥惊楞一瞬, 跟着跳入湖中,他在茫茫湖水中寻了一夜,连具尸首都没找到!
  那个奇怪的男子, 就那样突然的,毫无预兆的, 消失了……
  离星遥心中惘然。
  再回灵渊宗时,已是次日深夜。
  离星遥在苦寒境封印外徘徊许久, 终是没有进去, 改道去了落霞峰。
  离忘清成为掌门前是修界有名的剑痴, 那座位于落霞峰顶的“万剑凌霄阁”,有别与其兄长位于神隐峰的“风临筑”。
  自山脚仰望便见其压云气势, 朱漆高墙,流云飞檐,覆在墙头的鎏金瓦, 片片瓦当铸作剑身模样,日光下流淌着冷冽的金光。
  正门是两扇万斤剑形门, 门环为吞吐剑穗的金狮首,推门时沉响如古剑出鞘,震得阶前白玉石狮的鬃毛都似在轻颤。
  离星遥自四岁起便搬居在此,于他而言, 这里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座严苛的训练场。
  他长叹一声, 拖着不情不愿的脚步迈进剑门,走向掌门的寝院。按照离忘清的规矩,他若回来,必须要先去汇报,不论时辰几何。
  将将行至一半时, 离星遥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徽极堂竟明有灯火,不禁暗疑,这么晚了,叔叔还在处理宗内政务?
  他立马再次改道。
  临近堂门外,离星遥稍稍顿了脚步,只听内里先是传来一人凄声哀求,“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真得只是一时糊涂啊!您当真要这么狠心?”
  接着又传来另一人厉责,“一时糊涂?还敢狡辩!这些时日,本尊查阅了执法堂历年卷宗,有疑处不在一二!若非本次事发,我竟不知如今执法堂已然成了你的私刑处!真真是枉费我多年来对你的信任培养!念我们师徒情分一场,本尊不亲自动手了。你自请废修离山吧。”
  “师父!!”
  “莫再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吱嘎——”
  离星遥推开门,几步跨入徽极堂。堂内只有两人,一人坐于正中,盛怒横眉,手边盏杯皆震得四分五裂;另一人跪在满地狼藉的碎卷中,向来矜贵傲气的脸上败如霜打。
  看清堂中所跪之人,离星遥更意外了,“颜师兄?叔叔,这是怎么了?”
  见到终于回来的侄儿,离忘清面色缓了几分,抬手道,“颜悉,你去吧。”
  “师父……是。”
  颜悉自知已无回旋余地,放下佩剑,躬身长拜。离去时,路过离星遥,毫不掩饰地怨怼一瞥,眼神似在说:师弟,这下你满意了?
  离星遥:“……”
  离星遥拧着眉快步走到离忘清面前,“叔叔,颜师兄犯了什么错,要赶出宗门?难道是……他果然在墨师兄那件事儿上耍了手段?”
  “不止那一件事!”离忘清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颜悉太令我失望了!他是我一手教起来的,我一直视他为半个亲子……罢了!不说他了。星遥,你此次山下行可还顺利?”
  “算是吧。”离星遥捡着重点简单作了个任务汇报,末了,又添问道,“叔叔,既然墨师兄是为人所害,那是否应该现在就将他……”
  “离星遥!”离忘清猛拍桌案,原就粉碎的玉壶、玉杯此刻更是化为齑末,“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再过二日便是你的飞升之期,此等重要时刻你万不得分心!等你顺利登上仙途,叔叔自然会把他放出来加以安抚。”
  离星遥急道,“叔叔!您讲不讲道理啊?墨师兄平白受刑已是冤屈!怎么能因为,因为我喜欢他,您就强行关着他不放?您要是不放他出来,那我这两日也去苦寒境里呆着!”
  “你敢!”
  “您看我敢不敢!”
  离忘清气得浑身发抖,手掌抬了又落,落了又抬,就在即将克制不住怒火时,只听离星遥又开口了,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低落。
  “叔叔,多年来,不论愿与不愿,我一直都按照您的要求刻苦修行,一日不曾懈怠。如今,我于人世尘缘只剩下这最后两天了,您为何就是不能让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过一回呢?”
  离忘清紧紧盯着侄儿的眼睛,沉默良久,挥了挥手。
  -
  新日初升之时,离星遥立于苦寒境外,心中忐忑。大半月未见,也不知墨尘现在怎么样了?可有怪自己回来的太晚?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见自己?
  多思无益,离星遥定了定神,大步穿过结界。
  苦寒境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寒刺骨,离星遥快行快走,步至最深处,终于见到了相思之人。
  那人坐倚在石壁前,仍穿着那身鲜红破烂的吉服,听到脚步声,徐徐抬头,一双柳叶细眼无喜无悲,浅色的眸子外,覆了层旁人看不出的漆黑影雾。
  墨尘淡淡扫了扫离星遥空荡无饰的腰间,而后平静道,“回来了?”
  不咸不淡的反应,令离星遥瞬间心情变糟,“嗯,回来了。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吧?”
  墨尘:“很好。”
  离星遥:“……”
  无言静默片刻,离星遥率先伸出手,“起来!我带你离开这地方。”
  墨尘抬腕搭过去,指尖冰凉,他不问缘由地跟着对方向外走。
  临至出口时,离星遥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恼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离师弟又可曾想我了?”
  离星遥侧开眼,别扭道,“想了……”
  墨尘勾勾嘴角,“那我也想你了。”
  “太假了!”离星遥甩开手,一脸愤愤地扭头快走。
  “离师弟,”墨尘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追上来,重新牵起对方,“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离星遥停身,再次回头看向墨尘,此刻的墨尘脸上挂起熟悉的温和浅笑,他道,“离师弟,我方才是逗你的。我很想你。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真的?”
  “真的。”
  离星遥半信半疑地审度着面前人,总觉得墨尘与从前不同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
  “怎么了?”墨尘笑问,“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太久不见,连我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
  离星遥照着墨尘额头狠狠弹了一下,“瞎说什么!走,我有个大惊喜要给你!”
  -
  所谓惊喜,的确够大。
  一夜之间,聚气峰上,启音阁旁,横空多出了一栋新宅。
  “以后你便住这儿了!再也不用跟一帮小孩儿挤在一处了!这里,我给你设了一间锻造室,以后你就可以在这儿专心研究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了,再不会有人打扰你。还有那里……”
  离星遥愉快地拉着墨尘在新宅里转来转去,不知道的定会以为是他在乔迁新居。
  而真正的乔迁者,此刻却兴致恹恹。不过,墨尘脸上依旧表现出一副欣喜模样,他问离星遥,“离师弟,掌门怎么会同意让我住在这儿?”
  “呃,这个嘛……”离星遥心虚地转着眼,很难说出实情。
  毕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是以“若不让墨师兄住在我隔壁,那我就直接让他住进启音阁、与我同塌而眠”为由要挟的离掌门,更不可能告诉对方离掌门当时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惊、震怒。
  他借口道,“叔叔为了补偿你,所以就让你住在聚气峰上了。”
  “这样啊。”墨尘点点头。
  离星遥探到他身前,“喜欢吗?从现在起,我们便是邻居了。”
  “只是两日的邻居。”墨尘微笑提醒。
  “啧,你真扫兴!”
  离星遥撇撇嘴,转身跃到庭中池畔,池中游弋的七彩锦鲤,与在琴州离府所见的那些颇为相似。
  墨尘走到他身旁,“别生气了。我给你变个不扫兴的‘戏法’看吧。”
  说着,墨尘折下几枝垂到眼前的柳条,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卷颜色特殊、挂有符节的鱼线,手指编编绕绕,不多时,变出一只状若新月的“箜篌”。
  在离星遥疑惑的目光下,墨尘四指轻拨,琴弦颤颤而鸣,二人面前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一尾又一尾锦鲤在晶莹水球的托载下浮至空中,随着渐起的琴声游得时高时低,时急时缓,似一幅流动不息又变幻莫测的彩墨工笔画。
  墨尘奏出的曲调,一如既往的情意绵绵,只是这次,绵绵情意下还藏着某种隐晦的、危险的、不输于爱意的另一种感情。
  离星遥没有察觉出琴音的变化,比以往更沉浸于乐声的曼妙,他欢喜地望着上下漂浮的锦鲤,“这不是御水决吗?你不仅学会了,还做了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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