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正要伸手拉,苏浮生已经自己爬了上来。
  这棵树比较高,视野很好,能清楚地看见台上每一个人。
  一阵锣鼓声在戏台上响起,须臾,八个戏服村民抬起了一顶纸做的花轿,那花轿顶上粘着彩色的绢花,一看就是出自花圈寿衣店。
  “开始了开始了!”火惊鸿有些兴奋,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这场景很像他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看电影。那时候也是晚上,好多小朋友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放映电影的人打开投影机器,在一块幕布上放武打电影。影像不是很清楚,但氛围很好,“叮叮哐哐”的刀剑声在孤儿院上空回荡着,经久不散。
  只不过那时候是坐着的,现在是站着的。
  “他们真是想多了,放那么多椅子,”火惊鸿跟苏浮生吐槽,“边上全是人,哪有鬼敢坐啊?”
  “说不定呢,”苏浮生沉吟,“总觉得今天不会太平。”
  火惊鸿拍拍胸脯:“有火大师在,谁敢造次,我让它再死一回。”
  苏浮生失笑。
  台上抬棺材的人原地踏步走了一会,嘴里喊着口号,走着走着还做出闪躲的动作,像是在躲障碍物似的。
  一分钟后,众人一起停脚,将花轿撂到了地上。
  打头的人上前两步,恭敬地抱拳叫道:“河神大人,新娘到!”
  火惊鸿皱了皱眉头,这出戏是河神娶妻?
  另一个身穿新郎服的人上了台,脸上画了厚厚的妆,看不出是男是女,开口时,腔调很是古怪:“给本王献了新娘,本王就满足你们一个愿望,许愿吧。”
  打头那人迟疑,跟其他人对视几眼,说话时明显带着不确定:“河神大人,请看新娘。”
  “不许愿?”河神甩甩袖子,“那本王就替你们许了。”
  打头的忽然上前,凑近河神小声说了句什么,河神却没看他,随手一推将他推倒。
  台下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火惊鸿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故事走向,但看现在的场面,河神不像神,倒有点像不讲道理的恶鬼。
  而且看其他几个演员的反应,好像这个演河神的人自己加戏了。
  河神大步向前,去掀纸花轿的帘子,“哗”一声,纸帘子被他扯断一截。
  从火惊鸿的角度,看不见花轿里面,但围观者有正对着花轿门的,看见帘子开了,都惊呼出声。
  河神嘴角勾起笑容,伸手从花轿里牵出了一个……女纸人。
  纸人煞白的脸上涂着大红颜料,嘴唇也鲜红的,身上是纸做的嫁衣。
  “美丽的新娘,嫁给本王是你的荣幸。”河神将她牵到身边。
  蓦地,二人周身开出了莲花,红色的莲花,一朵接着一朵,就那样开在半空中,如梦似幻。
  “是魔术!”早点摊老板的女儿叫起来,“好厉害!”
  不是魔术,是邪术!
  火惊鸿跟苏浮生几乎同时跳下去,粗暴地推开前面挡路的人,挤到戏台前。
  火惊鸿扯过戏台上固定木板用的绳子,当鞭子一样抽过去:“还不现形!”
  像一团水……
  这是他下意识的感觉,绳子抽上去就像抽在了水上。抽刀断水水更流,“新郎”扭曲成了细细的一条,又恢复如常,然后手一松,把“新娘”推到前面去了。
  火惊鸿下一鞭子就抽到了纸人身上,将脆弱的纸人身体抽成两截。
  从他抽出第一鞭子开始,现场就全是村民变了调的尖叫声,众人推搡着往外逃。另一边苏浮生去抓那个最淡定的,被灵活地躲过去了。
  那人扭过头笑了笑,怀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了石头的一角,竟然是那个河神庙里的小雕像。
  “井师父,怎么回事啊?”老态龙钟的村长颤颤巍巍地开口叫他,他不言语,只是一味地躲避苏浮生。
  苏浮生也沉着脸不说话,扬起金刚杵就往井师父怀里戳,井师父伸手一捞,将旁边被吓傻了的小孩拽过来当炮灰。
  苏浮生急忙收手,下一瞬,井师父去掀戏台上当做道具停放的纸棺材,棺材盖一开,居然飞出了一群罗刹鸟。
  “我靠!”火惊鸿用余光看见了,忍不住大叫起来,“寿衣店的大叔呢?又是你做的这些鬼东西?!”
  赵茂早就吓瘫了,趴在地上哆嗦:“井师父让做的……不关我事啊……”
  每年中元节,老槐树村都要唱鬼戏,演员是提前很久从村民当中选拔,而道具通常是固定的那几样,都有现成的,如许仙白娘子的伞,霸王自刎的剑。
  前几天井师父却告诉他,今年要唱一出新戏,叫“河神娶亲”,所有道具都要赵茂现做。
  “纸棺材,纸花轿,纸新娘,一样都不能少,”井师父如是说,“要精美,中元节那天必须做出来,价钱你定。”
  有钱不赚王八蛋,赵茂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棺材和花轿很快就做好了,新娘也差不多完成了,就差那身嫁衣,他想好好琢磨琢磨样式。
  然而昨晚纸人童女害死了烧尸工,赵茂怕再出事,想反悔,井师父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几乎是威胁着对他说,要把他早年间犯下的案子抖出来。
  赵茂终于还是交货了,无论如何,那件事不能被抖出来,哪怕再出现一次纸人索命。
  毕竟谁离得近谁倒霉,到时候他躲远点就好了。纸人索别人的命,关他赵茂什么事呢?
  罗刹鸟怪叫着飞向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村民,首当其冲的就是瘫软在地的赵茂。
  “救命!救命!”赵茂惊声叫喊,但苏浮生被井师父缠住了,顾不上他,火惊鸿也在分神间被扭成麻花的“新郎”紧紧勒住,如同被捆了一圈麻绳。
  “自己跑!”苏浮生扯断佛珠,抽空朝他这边抛了几颗,将离他最近的几只罗刹鸟打落。
  赵茂吓得满头汗,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抖着两条腿就要跑。霎时,那个被火惊鸿抽成两半的纸人撑起上半身,用一双纸做的手飞快爬过来,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下子发不出声音了,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歌谣:
  “竹篾是我骨,白纸是我衣,大红颜料脸上涂,纸人纸人笑嘻嘻……哥哥穿蓝衣,头戴小瓜皮,妹妹穿红衣,梳着双丫髻……纸人纸人笑哈哈,哥哥妹妹没有家……我的家在哪啊,被你毁掉啦……”
  赵茂双眼翻白,脸涨得越来越紫,他伸出双手,不停地乱挥着、抓挠着,没有人敢帮他。
  他隐隐看见人群中有个少年,脸上带着别人都没有的平静,又似乎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有些眼熟呢……
  咽气前,赵茂想起了八年前的那晚,他喝醉了酒,对一个小姑娘起了色心。小姑娘个子小,却很厉害,抄砖头要砸他,他一时冲动就用刀把人捅死了。
  当时没有任何人看见,现场也被他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证据,他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小姑娘是留守儿童,有个大几岁的哥哥,兄妹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在所有人都认定这是外来人口作案的时候,小姑娘的哥哥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他,说是妹妹给托梦了。
  真是可笑啊,赵茂想,说什么托梦,真可笑。自己这半生,也真可笑……
  赵茂倒在地上不动了,一把刀从他身上掉出来。这刀曾经杀过人、见过血,后来被用来削竹篾,给纸人做骨头。
  女纸人用手抚过那把带给她生命的刀,也是夺走另一个弱小生命的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完成使命般的,她闭上了眼睛。
  苏浮生和井师父的战斗到了白热化,井师父突然一个壁虎游墙,爬上了别人家自建房的屋顶。那房子有三层,他就站在最高处,俯视着苏浮生。
  极其嚣张。
  苏浮生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放出了罗刹鸟。
  一群黑压压的罗刹鸟朝着井师父扑去,差点把他从楼顶上撞下来。他急忙稳住身体,指着苏浮生大喊:“你敢用禁术!”
  “以恶制恶罢了。”苏浮生静静地看他一眼,转身去对付井师父放出的罗刹鸟,接着赶去火惊鸿那边。
  火惊鸿快疯了,这玩意怎么比运河里那个还厉害?完全无从下手。
  “快点解决,”苏浮生来到他身边,跟他背靠背,“天越来越黑了。”
  “天?”火惊鸿抬头看了眼。
  “老槐树到了晚上会拉人去放风筝,你忘了?”
  火惊鸿一拍脑门:“对,还有老槐树!”
  “新郎”见对手又多了一个,有些焦躁,他转转眼珠,高喝一声:“老井,再帮我最后一次!”
  楼顶上的井师父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河神雕像忽然张大嘴,一口咬在他喉咙上。
  井师父瞪大眼睛,发出“嗬嗬”的声音,一个倒头栽了下去,正摔在人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石狮子碎了,井师父的脖子也断了。
  第45章 槐诅
  井师父死后,怀里的雕像如同长了腿一般,一眨眼就到了“新郎”手里,他将雕像敲裂,露出里面狰狞的水鬼。接着自己用袖子抹抹脸,擦花了油彩,露出狰狞的脸庞来,跟那小水鬼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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