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们终于又紧紧相拥。
那一刻,世界止息了。
短暂的拥抱后,遥音小声说:“这里人多,来这边。”
说着,她便拉着时易的衣角,引着她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一站定,遥音的泪水潸然而下。时易的心如刀劈火炼般痛楚,顾不得更多,只能笨拙地一直为她拭去泪水。
她们一时之间无言。
片刻,时易终于开口:“……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不是你自己答应的。”
遥音紧紧咬着嘴唇,一边落泪、一边不住地点头:“我妈妈坚持逼着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她就把我送来了舅舅家……这几天我假装答应,她们终于放松一点,我才能出来走动……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时易再也无法自抑,泪水滑下,紧紧握住遥音的手,“时间不多了,一会儿人又要多起来。我们走吧,我带你走……minnow就在外面的林子里,脚蹬还是你熟悉的长度,我们骑上就能走。我带你走。”
说着,时易正欲拉着她往外走。但握着的手却坚定地…停在原地。
虽然还带着哭腔,但遥音的声音依然坚定:“我不走。”
什么?
时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遥音。
遥音的眼睛里闪着毅然决然的光,咬了咬嘴唇:“我不走。”
“为…为什么……?”
“你说的‘带我走’,是去哪儿?”遥音轻声地问。
“去…去山谷里的木屋呀,就是我们之前一起生活的地方,你知道的呀。我们可以先在更深的山里躲一躲,等风头过了,我们换一座山,再养些鸡和羊……总之,我能护着你,咱们去哪儿都行。”
遥音静静听着,呼吸浅浅地起伏。
风吹过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她的手在时易手掌里轻轻抖着,脚步却没有动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问时易:“你想过我的事吗?”
“什么?”时易心头忽地一紧。
“我的事。我的人生,我想做的事。”
遥音望着时易,眼角还挂着泪,声音却那么笃定、倔强:“你从来没问过。”
时易张口欲辩,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遥音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出过镇子;在遇见你之前,也没机会读书。我要感谢你的电台,给我开了一扇窗户。每个夜晚我都听着外面的世界,幻想着大海、雪原、港口、沙漠……”
“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是唯一一个和我一起去喂那条小白狗的人。我爱上了你:我爱你抱着小狗时笑得弯弯的眉眼,爱你抚摸着马儿时柔和的神色,爱你给每一只小动物用心地起名字;我爱你酿的果酒,晒的红薯干,种的一畦一畦的菜苗;我爱你教我写字、带我看书,给我讲山外的故事……”
“我一直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你能把外面带回山里,带给我听……”
“我看到了你。我不仅看到你的眉眼身形,我还看到你的心。我看到你的温柔、你的爱、你的勇敢、你的孤独、你的脆弱…还看到你一直在逃。”
“所以,能不能请你…也看看我?”
“我问过你的……你以后还会去看海吗?你说不会了。”
“你不想再看见别人,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你只想留在山里,把我留在你的木屋里,留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听了你的电台…那么久。我多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不知道。我好想亲眼看看大海。我看你画的大海,想着无边无际的蓝色,想得要发狂。”
“我想认识更多的字,我想读更多的书,我和你说过的…我想以后有本事了,在海边开一家小药铺。”
“你给我讲外面的路,可你现在要我为你封上那条路。”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山里当你的影子。我也想走出去,去体会你在电台里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你有你的山谷,可我的远方不是这里。”
遥音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可她很快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
“这场病以前,我从来没想过那么远。那时候跟你在山里过日子,有你在,有狗有马有菜地,有酒有花有月……我真觉得这样也挺好。我真的想过和你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这次病来了,我躺着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要是我死了呢?要是这病没好,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呢?”
“我突然一下子想到,人…是会死的。这一生只有一次,我不能只靠‘这样也挺好’把它混过去。”
“这一辈子,我做不到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不能再跟着你一起逃了。那不是我要的活法。”
时易怔怔地站在她面前。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巷子外突然传来女人慌张的呼喊声:“遥音!你在哪儿!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遥音身子一颤,抬头看了时易一眼,什么都没再说,把手抽了回去。
下一秒,她抹了一把泪,转身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你看到这里
这几天出成绩啦,祝高考的小读者们金榜题名,考上心仪的学校!
第18章
那天,遥音走后,时易一个人在石桥上坐了很久。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几天是怎么熬过去的。
电台上盖的布已经不再掀开了。
木屋的窗子没关严,山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进来,吹得炉火忽明忽灭。时易却没有力气起身添柴。
她枕在rook的身上,心乱如麻。
她想着遥音的笑眼,想着她发白的裙子,想着她消瘦得厉害,想着她要嫁人,想着她说:“我这辈子不能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时易反复想,遥音说的没有错。
可她又恨。
她想恨遥音,恨她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和自己走进山里?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一起幸福到老?
可时易做不到。
时易只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开设这样的电台,为什么要带给她那么多“山外”的故事,为什么要教她识字读书、给她听人间万里……
时易甚至自私又歹毒地想过,要是自己从没给她讲过那些,她会不会就心甘情愿陪自己困在这座山里?
可时易还是做不到。
她爱她。
她爱遥音自由自在地飞,爱她眼里闪着光,说要去看大海,要读书,要走远,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开药铺,要站在那些电台里讲过的地方看一看。
如果再来一次……时易还是会讲给她听。
尽自己所能,讲完所有记得的山外的故事,教她读每一本的书。
时易只盼她飞向远方时,能记得回头看自己一眼。
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里,遥音要怎么飞呢?
时易想,遥音说的“不愿嫁给医生”,或许只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温柔的谎言。
没关系。那个医生有本事、有钱,有她走向山外世界需要的一切…如果这样,她能飞得更远,时易会祝福她。
但时易还是想……看她一眼,就当是了却这一段缘。
她这样想着,脸边滑下两道热流。
日子差不多了。
清晨,时易天不亮就起身,先给鸡棚里倒满了拌着豆粕的玉米碎粒,又在马厩和羊圈的石槽里装好了苜蓿草和燕麦,这些料应该够她们吃上两三天;
最后,时易把肉干和干粮都摆在了rook和ash够得到的长桌上,蹲下身,一只只摸过她们俩的头,嘱咐道:“看好家,等我回来。”
狗们一左一右蹲在木屋前,安安静静地目送她孤身走上熟悉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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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刚踏进镇门,远远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锣鼓声。
随着声音,她走到了镇中心的广场。这里早已热闹成了一锅沸腾的水。席面已经摆了十几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瓜子、花生和五颜六色的喜糖。
几个红光满面的中年女人正给小孩们分糖,孩子们像耗子似的在桌子缝里钻来钻去。
广场一侧支了几口大锅,几个壮实的厨子正挥着锅铲翻炒,一阵阵葱花蒜末爆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镇子。
附近临街的窗户和墙壁上都贴着红彤彤的喜字儿,那几棵老树的枝头也都系满了红绸子。
她默默看着人群笑闹,任由锣鼓声一阵阵往心口砸。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今天的确是个值得庆贺的大日子:医生给镇子带来了药,救了所有人的命;而现在,他要迎娶这镇子里最温柔漂亮的姑娘,全天下最好的姑娘——时易的恋人。
不远处,几个力夫正把一顶喜轿抬出来,落在广场正中。新刷的红漆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轿帘子边缀着明黄色的流苏。几个小伙子试着抬了抬,嘿嘿笑着比划怎么抬得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