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白司命道:“这二人我都不熟。也许要借孟婆的记忆,去瞧一瞧她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
  白司命于是闭上眼,手指搭在太阳穴上——她在常人看起来是孟长言的样子——缓慢地感受记忆。
  许久,白司命开口,缓缓道:“心思敏感的孩子,在宴门受着并不好的待遇,旁人的冷眼让她战战兢兢,充满防备,筑起心墙。百年后果真堕入邪道。所幸她并非真的大恶;可惜心墙已高,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也因亲近人数次的欺骗背弃而变得粗粝干涸,她习惯独自承受一切。”白司命道,“多简单好扮,又和你从前那么像。”
  黑司命淡淡反驳:“哪里像?我不曾堕入邪道。”
  白司命于是笑了,意味不明:“是。好姐姐,你仍是九重天的神。”
  夜雪已经尽数消失了,天色泛白,眼前的宴门渐渐清晰起来。她们走了很久,终于要到宴门,白司命问:“你选好了吗?不如先化作什么小物什,收进我袖中,随我入宴门,再见机行事。”
  黑司命抬手,身已化作一片漆黑的鸦羽,坠落白司命手中。
  “可。”
  *
  宴门后山坍塌一事非同小可,引得掌门出动,学子纷纷围观。百年过去,宴门学子只听得后山禁地孕有一只青龙,那曾是见证宴翎仙首平定九州的青龙!
  学子一呼百应,个个脸上少年锐气,聚在后山,如春潮相涌。
  宴清绝于是恍然想到,从前她有两个学子,跃跃拜上山门,也是这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多少年过去了?
  宴清绝居然鼻酸。她于是偏过头去,眼前天光大作,恍然间似看到从前光景。
  她已在人间千年,有时闭关,千年百年地过,闭关时的苦闷她都记不住,只有出关的那一刻,天光乍现,松树落了初尘,在眼前洋洋洒洒地坠下,才让她觉着自己真正活着。
  她还想回到九重天吗?一时竟给不出答案了。
  她看着宴如是在九州中长大,便在她身边陪伴她,可如今业火莲事发,她必须开始思索,若遇上九重天的人,若回到九重天,该怎么对付。
  只是,是她先找上九重天,还是九重天先找上她,却由不得她。
  后山洞穴破碎,深潭重见天日,水面水清,瞧着竟像一面湖。
  某一刹那,周遭学子的嬉闹声全部散去了,再次变得寂静无比。
  宴清绝警觉反应过来,她进入了旁人的“境”。
  造境之人她很熟悉,是王母娘娘。
  如从前上重天向七重天剑域予以重任,王母娘娘出现在境中。
  宴清绝缓缓回过头,低眼,跪拜下去。
  “见过娘娘。近日……”
  娘娘打断,语气颇为头疼:“不必寒暄,想来近日情况你也知晓。二司命已在人间,我命她们将功补过,去取业火莲。”
  宴清绝不想王母这般单刀直入,稍愣了一下,再拜下身去。
  “是。”
  “而宴如是回到了宴门。”
  “是。”
  娘娘笑:“……且沾染了魔气。”
  宴清绝:“……”
  娘娘又道:“且冲破了死生禁制。有人为她改过命。”
  “……”
  宴清绝回以缄默。
  娘娘于是道:“不必否认。你们的动静我向来很清楚。剑域清绝,将三重至宝带回上重天吧,那是我曾交给你的任务。”
  “将如是带回上重天吗?”
  娘娘不动声色地说道:“沾染过魔气的人,就算剔除魔气,亦不可去到上重天。”
  “那是……将三重至宝剥离吗?”宴清绝讶异地抬起头,“如是定会……”
  娘娘打断:“那并非我该担忧的事情。”她闭上眼睛,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中浮屠魔气,亦派你去剿灭。拖了近万年,也够久了。”
  娘娘指尖在腰间金鳞上轻点两下,金鳞在湖泊上闪现难以忽视的光亮;她轻挑眉梢,无声地表达着不满,尔后看向宴清绝,又带着从上而下的释然。
  “三重至宝带回,浮屠魔气灭。至此,第七重天剑域数千英灵,方得以安息。”
  第173章 业火焚天生死境(一)
  ◎百次,千次,千百万次◎
  沉默。
  虚空里宴清绝垂眸不语,双手握成拳。
  王母的幻想注视她,双眼如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她问:“做不到吗?”
  宴清绝咬紧下唇,呼吸却逐渐急促起来,是虚空幻境里的威压渐显。
  却还是——
  沉默。
  “唉……”
  于是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娘娘道,“剑域之人,似总是这般固执。既然不愿听话,便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吧。”
  话音未落,周遭迷雾已如水墨般晕开。王母娘娘的幻影业已消失不见,宴清绝面前迷雾重重,猛然伸手,想要穿透,却只是徒劳。
  宴清绝长剑强攻,破境却非她所擅长。
  她于是立即意识到王母当是在外布下了什么阵法,或是派出诸如天兵天将,欲捉拿宴如是,才造出这个迷雾幻境,将她困住。
  宴清绝垂下手,一柄无形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抬手时剑光骤起,她身形如电,剑气纵横,疯狂地劈砍着周围的迷雾。剑风呼啸,灵力澎湃,每一招都使尽全力。
  然而迷雾如潮水般汹涌。
  宴清绝砍散一片,便有更多涌来。
  她却不气馁,在永无止境的迷雾中越战越勇,绝没有停下手中的剑,因为她知道这是唯一破出幻境的办法。
  即便看似徒劳。即便百次,千次,千百万次。
  即便百次,千次,千百万次——她一定会赶到她的身边。
  *
  后山的青龙陷入沉睡了。
  宴如是怀抱青龙,手搭在龙鳞上,发觉她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熙攘的学子中,宴清嘉也注意到这里,她让宴如是不必担忧,这百年来青龙在后山,总是这样莫名沉睡,似普通修士的闭关,一睡十年百年——不然,这样毫无尽头的等待实在太难熬过。
  几百年了,宴门内门学子、长老几乎都换过一轮——即便她们能认出宴仙首,见了她几乎要跪下——宴如是与游扶桑却不怎么认得她们。宴清嘉是难得的熟人。
  宴清嘉作掌门这些年,不知是心性变了,或道行有别,整个人变得很柔和,教宴如是一下想不起从前她疾言厉色的模样。其实宴清嘉也是很傲的,只是与宴清绝摆在明面上的傲慢不同,宴清嘉的傲是一种隐隐较劲的傲气,她将周遭的一切都当作潜在的敌人,认为旁人多得一分灵气,她便失去一分。她少时,长辈也许也同她说过,“旁人之得非你之失”,宴清嘉听不进去;长辈也只有叹息。纵天资佳,心气不好,也难修行。
  但世事经历百年,她也许是变了,大彻大悟,也许本性难移,明面装着暗地仍在较劲。宴如是不知晓。只知她这掌门是作得挺好的,人人都喜欢她。
  宴如是于是想,抑或宴清嘉是在这些生死之后,觉醒了八面玲珑的性子也未可知。
  即便宴门之人来来去去,百年都变了,宴门后山的风依旧很是和煦。让宴如是想起小的时候她背着虫网兜,偷跑到后山里,有什么东西清清凉凉地扑了她满面——不是流萤,而是这些风。
  实则宴清嘉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想通的。她将宴清绝当成假想敌,可宴清绝对她并没有敌意,甚至陆琼音之事,宴清嘉把宴清绝害得那样惨,宴清绝都没有计较。
  宴清绝只在意自己认定的东西。至于被谁坑害了,被谁厌弃,她无所谓,并不关心。
  宴清绝那样的心态,宴清嘉想学,却学不会。那样心态说是豁达,也有些淡漠事不关己,来源于人的秉性,而不是后天习得。但宴清嘉到底可以学着善良一些。
  她去看宴如是,总觉得亏欠,从前花色那么漂亮的招摇孔雀,如今被这些生生死死玩意儿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倒霉的事情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怎么就不得安生了?
  倘若她当时没有答应陆琼音,不曾照她说的去做,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宴清嘉觉得愧疚,拉着宴如是的手,练剑练出的茧硌着宴如是也硌着她自己。寒暄也不知说什么:“我听说你在朝胤。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听清绝阿姐说那只是个很小的地方,不怎么富庶,你过得好吗?”
  宴如是仿似不开心了:“怎么个个都在说朝胤的坏话?朝胤富庶,安康,百姓安居乐业。那里很好,你们不要再说朝胤不好。”
  宴清嘉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一下有些尴尬,十分对不住地收回手,却是宴如是眼疾手快又握住她的:“宴掌门,我开玩笑的!都怪阿娘,是她先谎报军情。”
  宴清嘉这才又笑了,拉着她的手,问题问不停:“你要回到宴门来吗?依旧作仙首吗?二百年前受惠于您的人绝不在少,若知晓你回来,她们该是很欣喜。如今她们也在大小仙门里位居要职,您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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