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再拨动手指,白棋缝隙被填上,棋局更险。青鸾又道:“此为‘放弃一切,保命逃亡’。”
庄玄眼底暗潮,身却不动,她凝视着棋局,不看青鸾,只轻轻说道:“下完这一局,你便离开蓬山罢。”
青鸾久久看着她,没有回话。
山泉从远山涌来,淙淙冷冽,风过松林沉吟。
天地沉静。青鸟掠过天际,静静落在心头,清音山寺,深钟回响,有情似无情,无意似有意。青鸾听见棋子落在局中的声音,叩、叩、叩。
第125章 陵(一)
◎勾结◎
龙女森冷,咄咄逼人。
孟长言却忽而笑了:“你怎知游扶桑对我起疑心了?”
该胆寒的,寒气入体,孟长言的病躯根本禁不住太久的折腾,龙女比她强大太多,指尖轻轻一捻,就能要她性命。
可转过来说,丢了性命又如何?人死便做鬼,而她本就不适合做人。在奈何桥边,逮着人便灌一碗孟婆汤,虽然枯燥无味,但吃着地府官飨,日子清闲,自在,远比在宴门作辅佐轻松。
她只是可怜宴少主……
龙女挑眉,打断她思绪,直言道:“怎不是对你起疑心?扶桑的纸人都跟到你寝居来了。”
孟长言笑着反问:“纸人在哪里呢?”
又成了孟婆那副慈祥又慢邹邹的模样。
——纸人已被烧毁了啊。
龙女动了动唇舌,忽然有些空口无凭的哑然。许久,才道:“方才被我烧毁了。”
孟长言向前轻轻作一揖:“老身年迈眼拙,未看见龙女大人灼烧了什么物件。刻意引人猜疑的罪名太大,老身担当不起,还请龙女大人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龙女显然皱了眉。龙女强大,不善唇舌,只擅武力制衡,可又偏偏要用孟婆勾连鬼市,无法对她真的下手,口头上被占了便宜,她不知要怎么呛回去,居然只是别过脸,磨了磨牙道:“孟长老身残志坚,我不与您计较。”
幽暗的屋中,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你不计较我计较。”是姜禧靠在门扉,闲闲道,“恰好我也最喜欢与人计较。”
孟长言心道:坏了,爱吵架的来了。
姜禧的饕餮之术是龙女赋予的,此后理所应当便归顺于她了。她恨御道,也杀了御道不少人,却始终敌不过常桓,倘若能借龙女的力是最好。龙女赋予她术法与力量,也不管她复仇不复仇、如何复仇,姜禧相对自由;她无法杀鬼,她便成了鬼。食了人,唇更殷红,眼眸更漆黑,身上鬼气更重,说不出哪里变了,却分明更多几丝可怖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像野地里靠着蚕食其它生命茁壮生长的曼陀罗,散发着不祥的香味。
食人的欲望是很难满足的,辟谷无用,除了人肉,其余再无味,她只能越食越多,每食一人,功力更深一层,是比什么功法都要快的。她开始认同岳枵。反正她本来也是这样的脾性,己身能变强的话,杀戮更多也无妨。
姜禧甚至想,倘若没有庚盈之死,她兜兜转转会去追随岳枵也说不定。只是与岳枵共事无意与虎谋皮,下场一定不好,如若可能,姜禧还要先下手为强。
姜禧对孟长言道:“你与游扶桑那些话、她的回答,摆明了暗里协议,你引她来窥探梼杌这个幕后黑手。龙女不是傻子,只是懒得与你计较;我不是傻子,所以更要与你计较。”姜禧步步紧逼,如毒蛇在逼近,又在笑,“你作宴门长老,与游扶桑本不熟稔,没有勾结的道理。游扶桑魔气已失,依靠宴如是供血而活,能力并不够看,没有勾结的必要。倘若敌人还是岳枵,那游扶桑尚有牵制的作用,现下嘛……”
她勾了勾唇,周身鬼气就更深一些,似深不见底的黑洞,“孟长老,我实在想不出你与她勾结的缘由。”
孟长言只问:“这样放肆鬼气是生怕别人发觉不了吗?”
姜禧:“龙女在,她压着呢。”
宴门满山,只有煞芙蓉的清香。
孟长言摇了摇头。“倘若被发现了,定要让人觉得清都鬼灾之事与你有关。此次鬼市统共放跑一百九十八只恶鬼,个个都怀深仇大恨,杀心极重,进入清都屠杀的那只还仅是一只不成形的小鬼。这整件事儿虽是岳枵做的,可此刻她已死了,魂魄都找不到,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押一个人抵罪,将奈何桥边框下你生食岳枵的铜镜献与宴门主看,那是阎罗王的意思。”
姜禧原以为孟长言在宴如是面前明示姜禧又暗示龙女,不过是想拉拢游扶桑,好让里外多个帮手——却不想她是真的想栽赃嫁祸于我!姜禧显然动了怒,一身鬼气顷刻扑倒孟婆:“孟长言,你这个三姓家奴,吃里扒外的贱种!”
鬼气直扑上前,带起裂帛的风声!孟长言堪堪避过,却因体弱失衡而踉跄退后,跌倒在案前。霎时桌椅尽乱,一屋狼藉。
姜禧不待她喘息,再度近身,抬膝击向孟长言前胸,孟长言手忙脚乱从案上拿起书卷,匆忙遮挡,顷刻,书卷破裂如雪飞散。
孟长言已是狼狈至极,口中却犹不肯让,冷冷勾起唇角,笑骂道:“总要有人死。姜禧,你作恶最多,死你一个,很值当。”
姜禧冷笑:“我看现下是你要死了!”
孟长言一边躲,一边骂:“泼妇!”
姜禧回:“泼妇揍的就是你!”
姜禧脚下用力,一个扫腿将孟长言所依靠的椅案掀翻,木屑四溅。孟长言猝不及防,被迫向后一仰,脚踝一扭,踉跄半跪在地,磕得膝骨俱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喘息未定。
姜禧居高临下看她,冷冷笑道:“真不禁揍。”
姜禧习饕餮功,功力精进,风头正盛,孟长言体弱且势弱,又是在人间,她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再者,姜禧明白得很,因着先前搅弄口舌之事,龙女对孟长言也有所不满,不会贸然出手相助,便放任她挨打——别打死了就行。
果然,待孟长言被揍得咳出半盅血了,龙女才一声清冷喝道:“住手。”
她目光冷冷扫过二人,神色不动。
姜禧于是停手,退后一步。
孟长言强撑而起,面色勉强,不胜狼狈。“龙女大人真是合作得好诚意,”她没好气,大翻白眼,“早说了老身年迈体弱,你却放任你那个糟糕的下属行尽泼妇之举。看来合作一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您不会的。”龙女却忽然笑了,笑得很冷,但情真意切,“为了您可亲可爱的宴少主,您会加入我们的。”
龙女伸出手,似在搀扶孟长言站立,又意在邀请,“你我都知晓万年前上重天的故事。凤凰翎出,恶鬼现,人间涂炭。若要救世,必有救世主现身,这在万年前是扶桑,抵到了今日,就是你的宴门少主。你心疼她,可怜她,不愿意看她重蹈覆辙……是以,您会加入我们的。”
孟长言咬了咬牙,搭上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孟长言戏谑道:“宴少主以煞芙蓉生,思来也是您的半个女儿。您不心疼她?”
龙女面色一凛,冷嗤:“煞芙蓉是那剑修抢走的,是那剑修的女儿。又或者说,就算把她当作王母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只是,有王母这个亲娘,真是还不如没有好——思及此,龙女很快又调整了神色,继而再道,“孟婆大人,你与姜禧在不周山上就有仇,我不插手,今日是她鲁莽,回去我自会训诫。只是合作一事,还望您三思。”
字字在请求,又字字点在她七寸,咬定了孟长言不会拒绝。
孟长言苦笑一声。
她道:“我们想收拢游扶桑,却不能让宴如是知晓,真是困难。如今她们已大致和好,各方信息是藏不住,只能放弃她。”
龙女道:“放弃她,胜算便小。”
姜禧抱着手臂,插话反问:“把她用如你一般的想法拐进来,不就行了?”
太难。
孟长言只道:“我……尽力。”
*
清都事变的第七日,宴门又向皇宫修书一封。
彼时华清宫贵妃正匆忙主持皇室的祭典。祭典的钟声提早了两个时辰,群臣静默在殿前,正要向皇陵去。
贵妃将信件阅后即焚,袅袅香径燃香满室,屋外,轻风无云艳阳天,御前摇铃的宫人向她问话:“皇帝陛下还是不参与此次祭典么?”
皇贵妃未答。
帝体弱,卧病榻上二载,皇子未立,诸王皆无,遂有后宫干政。群臣无所措手,从最先的阻挠,到了如今无可奈何。国中上下惶惶。
然,贵妃素慧,通文墨,谙政事,善权衡轻重,处事明断,朝野赖以安宁。诸臣或有谏,贵妃每以言辞折之,政令亦多可行。
尤自贵妃结识孤山掌门,其干预朝政之事遂成诸臣心照不宣之势。世人常道,修道者长生,晓阴阳,通兵法,能筹大计。贵妃时与往来,每有国事,必请掌门秘密商议,得其策后而施行,往往奏效。朝中虽有暗怨,无敢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