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她们向外走,众学子也在等她们,游扶桑着急,跑出几步,宴如是便跟着她一同跑动。
  两个少年人挨得很近,游扶桑的鼻息还带着桂花酒的香气,和这周身金桂一样灿烂。
  金秋金桂笼罩着整个梦境。
  身前是游扶桑快速地奔跑,梦中的宴如是想到:欲买桂花同载酒。
  而梦醒,便是:终不似,少年游。
  梦境行进此刻,仙首步辇一阵颠簸,宴如是适时醒来,步辇外有人轻收帘幕,恭敬道:“宴门主。”
  是孟长言,她道:“已是不周山境外了。此中有与十八地狱相同的波动,应是空行母的气息。我听闻御道一事,常槐勾结魔修带走空行母,那个魔修也许是姜禧,也许是岳枵,总归,此刻她们应该已经在不周山境内了。”
  宴如是缓了会儿神,颔首:“好。”
  想来她在步辇中多梦,大概也是受到了空行母的影响。
  不周山是妖山,且并非蓬莱那些受到教化的小妖,而是最邪最恶杀生无数大妖。不周山外无数降妖阵法,空空无人,却有万千刀光剑影。
  仙首在此,自然也是她打头阵。
  宴如是一身素白衣裳,明黄点缀,再无多的配饰,翩翩如谪仙,她轻轻踩着山外的风,五指张开,掌心是一副芙蓉阵。
  煞芙蓉阵出,刀光剑影渐渐消散,万马齐喑。
  片刻后,其余几人步入不周山,都一一谢过她。宴如是与孟长言善后,也仔细注意不周山外风吹草动,以免遗漏变数。
  收起芙蓉阵时,宴如是稍有皱眉,孟长言敏锐看着她,警惕地眯起眼睛。“宴门主?”她轻声问,“您是否有觉得不适?”
  未入不周山却有虚弱之兆,这绝非小事。
  宴如是向游扶桑喂血之事,孟长言作为掌门亲信自然有所耳闻,她于是旁敲侧击道:“宴门主,芙蓉神血神乎其乎,可千万不能总是借与她人呀……”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到底考量也没错。芙蓉血虽能再生,可被吸食时总也是疼痛的,鲜血流逝,灵力衰弱,长久下去定会带来危害。
  孟长言的担忧不无道理。
  宴如是不置可否,沉思几许,抬眸向阵法内望去,视线在不远处游扶桑背影上逗留。
  如今游扶桑的背影不似从前青涩,姿态也不会如从前一般总显得局促,她更长开了,更加坚韧,早与少年时大相径庭,而有成熟气韵。不论是谁一眼望去,都不会分不清她的今时今日与少年时代。
  可是宴如是眼中,这一刻的游扶桑却与梦中模样奇妙地重合了。
  于是闻见金桂气息,清清淡淡,却有着不由分说的余韵,如那时游扶桑捉起她的手疾跑——带来经久不散的心悸。
  眼前是孟长言殷切的目光,宴如是却只对她淡淡摇了头:“孟长老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的言下之意,便是一切照旧。
  屡教不改。
  孟长言叹气,不多劝。
  孟长言走开了,队伍最尾便只剩宴如是一人。
  宴如是沉静站着,闭上眼,便又嗅见桂花清香。
  她心想:我不会停下喂血。
  我不会让师姐有离开我的机会的。
  ——若非有扶桑师姐,宴如是都不知道自己会是这样固执、偏爱勉强的人。
  她想:我不会让师姐有离开我的机会,我不要同师姐两清。我要她永远亏欠我。
  永远,永远,永远地亏欠于我。
  第97章 玲珑弈(三)
  ◎我帮助谁,不是以“她会回馈于我”为目的的◎
  在其余人文绉绉向破阵的仙首道谢时,游扶桑率先踏入不周山。先前戏谑说仙首临境不带一兵一卒,游扶桑分明也不遑多让,只身前往,衣上仅仅一把唐刀。
  唐刀上别着一枚宴门传音铃,是临行前,由孟长言递给游扶桑:“不周山境内诡谲多变,难免会走散,做好万全的准备。”
  游扶桑没说什么,微微颔首,收下了。
  不周山一行,蓬莱派出的是金乌,她是凤凰后裔,本身便有守护不周山生灵的职责,也是最熟悉不周山之人。
  宴如是一列则是孟长言、宴清嘉两位长老,前者做防守,后者擅输出,宴清嘉所修之道与宴清绝类似,都是霸道蛮横的剑道。宴如是虽是剑与弓双修,但主要还在长弓上,她的弓箭杀气不绝,相比之下,剑意便没那么坚韧,如春风,无杀意,宴清嘉的存在很好地填补了这一片杀机空缺。
  不多时,青城山的褚薜荔也到了,她擅鬼道,擅捉妖,对妖鬼事知识渊博,又有一众符箓傍身,很是严谨稳妥。她解释,原本此次出行该有她与大掌门陈君道一同前往的,不过陈君道致力于封锁鬼市,分身乏术,又本就身体欠佳,不便前往了。
  宴如是慰问几句陈掌门身体,便将此事草草翻篇。
  此次不周山之行,本也无意让青城山做主力。
  六人踏入不周山,在徐徐向山中深处行进的同时,也需依照空行母气息找到这山中的第七人,甚至第八人,以免众心不一而生变。
  岳枵是铁板钉钉的敌人。
  姜禧是捉摸不透,不知何时会变成敌人的友人。很多时候就连游扶桑也不明白姜禧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即便从前浮屠城,姜禧立在魔修之列俯首称臣,狭长凤眼眯着笑,看似温淡,眸底却总布满阴霾戾气,几乎是将野性难驯四个字写在脸皮上了。
  但游扶桑也知晓,姜禧其人看似冷血,实则极重情义,否则不会为了庚盈之死奔波劳碌六七十年。
  但姜禧重情重义,却不代表她万事以情义为先。“重情重义”与“疯起来六亲不认”这两件事情也许在别人身上显得矛盾,在姜禧身上却是共生的,她生来就是那样的人——游扶桑很是确信。又听闻御道之事,岳枵与常槐久有纠缠,也不知姜禧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游扶桑恍然,不论从前还是现下,她身边连个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都没有,真真腹背受敌,可怜又憋屈。
  多想无益,正事要紧。
  思绪收回,游扶桑步入不周山。
  先前山外几个阵法都是人为设下的,不过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不周山,白白丢了性命,虽也是重重险境,但有正道仙首在,总归没什么大问题。如今进入不周山,那才是真正的险境迭生。
  首先要对付的是面前三头六臂的庞然大物。
  甫一起身,遮天蔽日,拦住六人去路不说,开口咆哮腥臭难闻,游扶桑瞬间被那冲天的臭气浇得连连后退,斗志全无。
  她很想举手投降,如果这样可以让它把嘴巴闭上的话……
  只见眼前白光闪烁。
  宴清嘉长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割妖兽!
  剑气凌人,山阴初月箭适时射出,趁着最后一抹剑气凌云而上,击碎庞然妖兽!!
  要不怎么说宴门是芸芸正道第一呢,再心存芥蒂,出手依旧配合无间。电光石火,妖兽残躯被切散,孟长言又出手,召出阵法将其残躯吸收殆尽,不消多时,眼前一片清净,山林重归清明,熏天的臭气也尽数消散,恍若从未浮现过。
  有这漂亮的一计猛击,宴门之势便在此中彻底建立起来了,宴门门主与两位长老在电光石火里出尽风头。
  褚薜荔左瞧瞧右看看,跃跃欲试:“下一个由我来开刀!”
  金乌却泼冷水:“像这种只有蛮力没有脑子的妖兽是最好对付的,最怕会变幻、会思考的妖兽,打你个措手不及。”
  褚薜荔呛她:“金乌,你也是妖兽,你教我们打她们,岂不是同类相残?”
  金乌道:“我们虽踏足不周山,却没有任何率先展露杀意的举动,不过路过。能暴起而攻击我们的,都是无差别霍乱的妖兽,以杀止杀,是为自保。就算不杀她们,她们也会在妖力暴起之时自戕而亡。”
  褚薜荔嗤笑:“强盗逻辑。”
  “好了,不和你闹了,”金乌伸个懒腰,“这个庞然大妖是镜妖,通常有黑白两个共生体,我们消灭的是黑体,本体为白,应当藏在不远处。只有消灭那个,才是彻底毁坏这只镜妖了。”
  游扶桑插嘴问:“什么是镜妖?白体又长什么样?”
  金乌解释:“镜妖有双生,黑体便是方才消灭的那个庞然巨物,白体则是一个小小女孩。倘若不消灭白体,黑体便会不断再生;传说镜妖也是个胃口大的家伙,喜欢谁,便吃谁,尔后化成新的模样。撑破肚子不说,吃坏肚子吐一地,就会像方才一样滂臭滂臭!战力一般,可实在是恶心人——”
  游扶桑听得恶心,宴如是却捕捉到那句“镜妖是个胃口大的家伙,喜欢谁,便吃谁”,她于是犹疑道:“这听起来……十分像饕餮功法。”
  金乌无所谓:“兴许有异曲同工处吧。”
  游扶桑也道:“还是捉白体要紧。”
  才要去找白体去向,意料之外的人却出现在不远处古树下。姜禧毫无怜惜地拎着一个龇牙咧嘴的女娃娃,“你们说的白体,是不是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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