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真是丢也丢不掉,舍也舍不了。
霎时间竹林风起,幻境里的小小木屋很快被夷为平地。不再是蓬莱静谧夜景,而是一片鬼气森森的幻境,此中恶鬼哭嚎叫苦不迭,地上流淌着血腥的莹光,走在其间,如渡冥河。
游扶桑很快反应过来:十八地狱!
是浮屠城的十八地狱!
也许正邪大战后,岳枵也起了驾驭浮屠恶鬼的念头,她在十八地狱里摸不着头脑,于是想到用游扶桑作诱饵,去引这冥河之路。
很快,蓬莱山色在这十八地狱幻境里消失殆尽,游扶桑的身后是翠翠,她抬起头,与血瞳庚盈视线相撞。
庚盈是吸引游扶桑的诱饵,游扶桑又是引路十八地狱的诱饵……自始至终岳枵未露一面……游扶桑不禁心里轻哂:陆琼音,你真是好计谋,不动神色,坐山观虎斗。
幻境铺满视线,这电光石火间,庚盈俯身冲来。
她还是那样迅猛,俯身而来如弦上石火,被击中必死无疑。百年不见她变得更强了,身后不仅是铺天盖地的魔气与鬼气,还有陆琼音的操纵。
但游扶桑的背后也有煞芙蓉在加持。煞芙蓉为世间至纯至粹的灵力,千万年前东海龙女以此征服整片海域,直至今日无人敢作威作福。龙女虽无仙身,却有仙名,这煞芙蓉之力足可以媲美巫山上神的乱红垂泪。
此刻游扶桑以煞芙蓉之力催动浮屠令,幻境顿起清辉满壁,庚盈俯身而来时,眉眼一动,迟疑一瞬,双唇紧紧抿起。
但仍然进攻。
游扶桑护住翠翠,运气与庚盈几个来回,从前不敢下手到如今游刃有余占上风,她敌过的不仅是庚盈,更是陆琼音。
煞芙蓉灵力充沛又纯粹,却不是游扶桑的灵力,用起来心里没有个数。要速战速决。
觉察此意的庚盈也抓紧了进攻,渐渐换成不要命的打法,以血为刃,以身作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陆琼音不在乎庚盈的性命,可游扶桑在乎!
便是分神的刹那,庚盈眯起眼睛狡黠一笑。
电光石火,魔爪伸向翠翠!
庚盈袭击翠翠,与此同时陆琼音操纵幻境破碎,无数厉鬼拔地而起,游扶桑应付几下要去追庚盈,已然来不及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庚盈掳走翠翠,地狱幻境退散,蓬莱夜景再如潮水涌入视野,游扶桑独立草药屋中,风静静吹动草药香。
先前一切恍如一场幻梦。
但身边的翠翠确是不见了。
*
大梦三更,姜禧仍在梦中,浑然有人闯入屋内一把揪起她来:“随我去救人!!”
“救,救人,”姜禧瞌睡不醒,见是游扶桑,于是晃晃道,“救谁呀……”
“救我朋友,翠翠。”游扶桑言简意赅,已在抬手用灵力画阵,是浮屠千里。
“去哪里?”
“浮屠城十八地狱。”
被一把抓进阵法前,姜禧没搞清楚情况地发问:“等一下等一下,什么……前因后果是什么?翠翠又是什么?我没睡醒啊!”
“等不及了!”
一个巴掌,游扶桑把人拍入阵中,双双以浮屠潜力遁空而行。
姜禧要等,游扶桑已等不及了,迟到一点儿翠翠便少一分生机;上一个与游扶桑说“你要好好保护我呀”的人如今已被陆琼音控制了,游扶桑没做到好好保护她,这一次……
她一定,一定会把翠翠从陆琼音手里救回来。
第75章 伯劳东去燕西归
◎仙首封禅◎
翠翠只觉得有人提溜起自己的后领,尔后黑暗倾袭、风声骤起,她被摔在地上。
抬起头,周围的景色很陌生,血腥气、死人河、黑夜——翠翠从未闻过这般浓郁的血腥气,也从未见过这么漆黑的夜色,深得似乎能将人吸食进去,又全然吞噬。
她打了一个寒战,眼角余光便去看那个提着自己来此处的女孩。某一个瞬间,女孩血一样闪烁的双眸倏地熄灭了,站在原地,忽如牵线木偶一般不动了。
她是被控制了吗?谁在控制她呢?翠翠暗自想着,听见身后有跫音,“啊!”翠翠于是隐忍地痛呵一声,一跌一跪,一个激灵躺倒在地上,佯作晕过去了。
身后跫音略带困惑地一顿,翠翠继续装死。
隐约间,翠翠感到那人的衣角摆过自己,轻飘飘似一阵柳絮,翠翠听见玉佩相撞的声音,觉得好奇,颤着睫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视野模糊不清,她隐约看见那人衣摆是明黄色的,很熟悉的颜色……一定在哪里见过。刺鼻的血腥气中,翠翠闻见一抹清香,依旧很熟悉……见过的,闻过的,她确信自己都接触过的,到底是哪里呢?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恍然间,有什么东西映射着强烈的光,如箭矢一般刺穿而来,翠翠被烫了一下,就听那人轻笑着道:“ 这么喜欢偷看,就做一个小瞎子吧。”
这句是直接穿到翠翠脑海中的,听不出音色,不知道是何人所言。
失去意识前一刻,翠翠陡然想起那些颜色和气味曾在哪些人身上见过——某一个门派——那两块明黄色玉佩的由来——
是宴门的玉佩!!
*
时间退回一个时辰以前。是夜凉如水,月色清明,周蕴才和金乌在长老阁外絮絮叨叨讲龙女与小仙的传奇故事,游扶桑站在竹林下偷听,翠翠还坐在药草小屋里数星星。
长老阁内,宴如是靠在椿木身前听那些絮叨的劝解,椿木叹气,说她痴心不改,何苦如斯。
宴如是眨着带泪的眼睛,一动不动,全然当耳边风。
椿木叹且摆首。
倘若几句话就能将她说动,便有违“痴”名了。
恰此刻,有蓬莱小妖上前通报,二位宴门长老求见。
宴如是抬起眼,孟长言与宴清嘉一左一右来到跟前,她们与宴如是行礼,曾是长辈,现下却是下属,孟长言俯身作长揖,低垂着眼睛毕恭毕敬,对她而言,不论宴门门主是宴清绝还是宴如是,她都是下属;宴清嘉则不然,从前她便不喜欢宴清绝——谈不上讨厌,也绝不喜欢,几百年前她与宴清绝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她没争过宴清绝,落了个大长老之名;后来她的亲传没有争过宴如是,什么名号也没捞着……宴清嘉觉得,成王败寇,她不过是恰巧输了而已。
如今她看宴如是也没什么情感,俯身一揖便起身,问起她在蓬莱所为何事,问起仙首册封事宜,宴如是心不在焉,简单答了,宴清嘉眼角便挂出几滴不知真假的眼泪:“想来少主也是受苦了,瞧来消瘦不少……几日后封禅可还打点得好?”
宴如是摇了头。“大长老不需担心我。”
椿木将游扶桑的消息保护得很好,宴清嘉不知道蓬莱有她的身影,只心道这宴如是这般魂不守舍模样正合了她意。
孟长言则道:“门主今日与我们一同回去么?”
“我……兴许还要在蓬莱滞留几日。”
孟长言一皱眉,“我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比仙首封禅还要重要,值得门主一而再再而三逗留?”
此刻椿木插话道:“回去吧。宴门主,你在此处耽误太久,该是回去的时刻了。”
“可……”
“无用。”椿木言简意赅,“刻舟求剑是为无功,缘木求鱼是为徒劳。”
“……”
宴如是静立许久,似乎将这蓬莱夜色都看薄几分。
无用吗?可这世上什么是有用的呢?
一朵花开了一季,随秋风谢了,春来又发籽,没有人问花开有没有用;一轮月亮亮了万年,日升起,月暗淡,万年没有变化,没有人问这样映光有没有用;有人等了六十年,她不知道斯人归期几何,等了六十年,一百年,三百年……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等,可是,终于等到了,旁人却只和她说……切勿做刻舟求剑之事……
这世上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无用的?
宴如是恍然看不懂了。
‘宴如是,你走吧,就当放过我,好不好?’
可是……就连那个人也这么说啊……
宴如是神色一落,却已流不出眼泪了。她听静夜风声,风吹散相思,她不禁想,倘若师姐真的对她的一厢情愿感到疲惫,那么,她真的应该坚持下去吗?
恍惚间,她听见玉佩相撞的声音,身前两位长老身形皆是一动,宴如是循声去看,轻轻勾起食指,掉落的玉佩便悬空漂浮,宴如是拾起玉佩:“大长老,您的玉玦。”
宴门玉玦分为阴阳两块,是玉佩也是宴门令牌,没了它,即便是掌门也进不了宴门。
宴清嘉颔首接过,重新系在腰间。
宴如是接触玉佩的手指摩挲着,似在感知什么,缄默许久许久,她垂头轻叹:“我今夜便随你们回宴门吧。仙首封禅也近了……”
*
仙首封禅确是近了,算一算时日,不过入秋三日,暑气未消,酉时天还彤云结彩,都是夏末的朦胧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