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成渐月走过来,蓬莱的天光照亮她的眉目,很是柔和。半月不见,成渐月看着游扶桑又觉得她消瘦了,不由得眼底一热,眼泪落下来,她摘下宝石眼镜擦了擦,往游扶桑方向大跨一步,却被姜禧拦下:“你就是宴门第四城的长老?”
成渐月猛地止步,好不容易站稳,“是我。”
“那你应该很明白宴门和正道的计策咯?我听闻你们在以牵机楼旧址追查陆琼音的去向,是真是假?”
成渐月慌张摆手道:“这我怎么知……不对,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呀……”
成渐月连连后退,姜禧便步步紧逼,眼神如刀锋一样锐利,掌心已运起魔气。随她靠近,无数魔气凝结荆棘藤蔓缠绕住成渐月身形,最顶上一支瞬间便要刺进成渐月眼睛——姜禧问:“这下知道了吗?”
荆棘近在咫尺,一滴冷汗从成渐月额角滑落。
固然知晓此处众目睽睽,姜禧不会伤她,但眼下也是难逃桎梏,成渐月左右为难,把目光求助地投向山鬼:“门主……”
山鬼于是看过来。
陡然间,姜禧只觉得手心魔气被一股无形力量包裹,并不致命,是流水一般潺潺又清润的触感,却让魔气尽数溃散。
很熟悉的,煞芙蓉的气息。
看着掌中溃散的魔气,姜禧垂眸喃喃:“原先还以为是宴门别的亲传,继承了煞芙蓉的力量……原来是本尊呀。也对,煞芙蓉,游扶桑,蓬莱,仙草……当一切过于巧合,那就不是巧合,全是刻意。”
话音落下的电光石火,那些溃散的魔气重新聚拢,比原先更为深黑壮丽,不是凝结成细碎荆棘,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汇集成一条巨大的伏地黑蟒,直奔山鬼而来!
霎时风驰电掣,蓬莱漫天昼色,一瞬乌云蔽日,风沙顿起。
黑蟒拔地而起,这长老阁内到处是轰鸣巨响,游扶桑几乎睁不开眼,有人从身后揽住她,将她抱到一片隐蔽处,是成渐月,她一面护着游扶桑,一面去看战局,嘟囔道:“这打起来真是要命了……”
这一片寒气凛冽,风声猎猎作响,魔气扎根每一处角落,椿木拎着翠翠的后领拄着拐杖狼狈逃窜,一边咒骂造孽。
要是周蕴在此处,大概已经拨着算盘开始计算损失的银钱,并且趁机薅一把油水。
但都是后话了。
这铺天盖地的魔气里,无人看见山鬼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
成渐月回:“扶桑,你看,天上有月亮。”
不该有月亮,毕竟这才堪堪过午,日头正盛。可游扶桑恍一抬头,确是见到了一轮明月:冷月清辉,那么大又那么圆,好似一伸手就能捉下来,月光把一切照得明净又安静,姜禧身边那些躁动不安的狰狞魔气也渐渐静谧下来。
传闻煞芙蓉出动,天边便会有这么一轮冷月,看着那月亮,再邪孽的存在内心都被洗涤几分。
煞芙蓉天生克制邪修,对魔气更有镇压之效。
似乎胜负已定,姜禧意气用事,毁了一座长老阁,而宴如是甚至没有显出身形,魔气已经开始消退。
“不对……”
成渐月却道,“扶桑,你有没有感觉到,姜禧手里的仿似不是魔气,而是……”
鬼气!
你以为我修鬼道是为了谁?这么一句带笑的疑问陡然又回到游扶桑脑海,她抬起头去看那本该被煞芙蓉击得零落的黑色蟒蛇,果然看见黑蟒岿然不动,而姜禧眼里已经升起笑意。
鬼曾是人,驭鬼便是驭人——并非完完全全的邪修,是以煞芙蓉对其的压制力量并不如往常那般势如倾倒。居然是钻了煞芙蓉的空子!
黑蟒抬起蛮是鳞甲的尾巴狠狠穿透冷月,天边这硕大圆月顿时如镜花水月,应声而碎!!
而姜禧身形一变,猝然闪身至宴如是身后——
“抓到你了!”
宴如是向后应对。
只看二人极快地对了几个回合,宴如是没有武器,姜禧赤手空拳却愈战愈勇。
天晓得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便想把这将要成为仙首的名门少主打下神坛。
又一次交锋,二人合力一掌,霎时风起,姜禧与宴如是都退后十余步。宴如是无人搀扶,后背重重撞击在巨石上,素白衣襟染了一层鲜红的血,她低头不语,顿觉眼前层层晕雾。常思危倒是揪准时机,以身为垫接下姜禧,“感觉如何?”
姜禧咳一口血,言简意赅道:“没打赢。”
“还要再打?”
“当然!”姜禧推开她,简单封住几个穴,又向宴如是奔去。
又一个避不及时,姜禧飞身跃起冲至宴如是身前,这次她以血作阵,盯着宴如是没放。
宴如是如何会让她得逞?
只看她一抬手,煞芙蓉便化作长弓箭羽,反手一转,张弦开弓,一箭刺向姜禧。
铮——
姜禧对鬼道的熟悉远不如宴如是对煞芙蓉的灵运与悟性,赤手空拳搏不过,更遑论对方化出了本命长弓。
眼看姜禧还未将眼下淤血揉干净,宴如是已要射出第二箭,常思危也不多想,召出桃花扇挡下这一箭。
箭羽尖锐,纸糊的扇子被击打出一道裂缝,扇面桃花簌簌而落。
常思危也随之咳血。
姜禧气急败坏:“蠢货!谁让你插手了!!”
而不远处,宴如是微微喘息,站在高处,第三支箭搭在弓上,未发。
云影弓在月色下熠熠生光。
从前她应对还留有余地,知道不能撕破脸皮,如今是后手和情面都不留了,一支箭就是一条人命。游扶桑也不知该说她是进步了,还是……
游扶桑大步流星上前,挡下姜禧要扇常思危的那一个巴掌,“好了,停下,不要闹了。”游扶桑道,“书生不出手,你就要被那支箭刺穿,变成半残了。”
姜禧显然气急了,开口就是:“滚!你才半残!”
游扶桑:“……”
游扶桑道,“懒得管你。那你再打吧,自己去送死吧。”
话说完,游扶桑信步离开再不回头,成渐月追上去嘘寒问暖,宴如是则站在阁中,视线追着她们,针对姜禧的长弓却未放下。宴如是垂着头,额前碎发将神色遮得晦暗不明,分明打了个漂亮的反杀,却还是那么落寞,无人关心。
不多时,确认姜禧再无杀气,宴如是放下弓,低着头,素净的鞋履下摩擦一颗石子儿,又想到什么似的去找椿木。
姜禧盯着她背影,眼睛恨得能滴出血。
常思危问:“这真是宴如是?”
“还能有假?你没见到那月亮,那朵煞芙蓉?”姜禧气极,捂着胸口,“我真该在连煞山庄就杀了她!”
常思危:“唔。”
“方才过招,我感知到她背后魔纹,很是熟悉。那本是游扶桑的魔纹,以血契传承到宴如是身上……”姜禧道,“其实我知道我打不过她,我这几十年学得太杂,都未融会贯通,倘若你们正道仙首能被我这个半吊子伤到,那才是好笑。但我就是不甘心……打不过也不能让她太舒坦太得意。是以方才,我露出一丝魔气,就是为了附着上宴如是的魔纹。”
常思危不明白:“这有什么用?”
“魔气催情,血契带来的情潮只能血契主人帮忙抑制,否则血液倒流,废她一身经脉。”恍然想到什么,姜禧阴恻恻笑了下,“从前浮屠城,她和游扶桑一定也这么玩过。我见过那么多被血契折磨的人,不是被熬死就是被耗死,只能跪在地上乞求血契主人施舍一点温情。如今这宴门主不是号称很厉害吗,我倒是看看她是有本事求助游扶桑,还是有本事自己扛过去!”
姜禧说得恨极,常思危却是一愣,十分踌躇。
姜禧眯眼去看她:“喂!你在想什么?你不忍心?”
“怎么会?”刷的一声,桃花扇开,常思危以扇遮面,唯露双目,笑如落花情不休,“你想做的事情,我一定都祝你大功告成。”
她笑起来,倒不似话本里翩翩书生,反而成了唯恐天下大不乱的妖鬼。
“我与你一样,也很期待看到端庄自持的宴门主,方寸大乱哀求旁人的样子。”
第60章 旧怨(七)
◎师姐……你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着,宴如是这事,常思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书生本质并非真的邪性,投靠连煞山庄,一是因为喜欢姜禧,二是实在忍不了御道那堆尸位素餐的饭袋,唯一有实力的御道圣手常桓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毫无底线地被常槐牵着鼻子走。常思危劝了又劝,劝了近百年,总要累的。累了,便要为自己谋出路,选择连煞山庄也是利弊权衡之举。
不过常思危对御道有意见,却并非对整个正道有意见。比如对这宴门十二楼五城,她就十分认可。
随正邪事了,浮屠城灭,这六十年里宴如是对浮屠城余孽却是仁至义尽。常人一提起魔修,就是生杀抢掠人人喊打,恨不得得而诛之;宴如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