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57章 连煞山庄(四)
  ◎那么漂亮的地方,适合留下一个鲜红的痕迹◎
  姜禧影子中的厉鬼愈发壮大,整座地牢更添阴冷。
  山鬼静默站着,对地上影子变幻无动于衷,只是望着姜禧,姜禧警觉地嗅到一丝诡谲气息,未细想,身后游扶桑已出了声:“姜禧,你没发现吗?山鬼身上有煞芙蓉的气息。庚盈死于煞芙蓉,你再吃带有煞芙蓉的妖鬼复生她,小心庚盈活回来又死回去了。”
  姜禧眼一瞪,钳制住山鬼要掐她,却发现其身躯冷而灼人,古怪极了。
  “你……你为什么会有煞芙蓉的气息?你到底是谁?!”
  山鬼怎么可能答她,站在原地,面上有一种“我无需解答你任何疑惑”的淡然。
  难道这是宴如是?这样的猜测在姜禧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于是细细打量着山鬼,不放过蛛丝马迹,眼神警惕地看过她一切,却无果。
  姜禧修为不比宴如是,认不出她易容皮下的真面貌,她只觉得此人气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单看面容又很是分明陌生。
  电光石火,姜禧料定:此人就算不是宴如是易形而为,也是与其关系匪浅之人。
  煞芙蓉世间绝少,是绝对的稀罕物,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拥有的。
  姜禧于是注视着她,缓缓笑起来,以丹青笔游走在她衣襟边缘,笔尖凑近了轻嗅:“是我的错觉吗?你身上好似还有魔气……不应该呀,煞芙蓉不是会吞噬魔气的嘛……”
  她似乎要注意到山鬼后背的魔纹了,不断靠近,山鬼只有后退,后退时,她仍分神去看游扶桑,眼神哀怨地求助着,游扶桑接着了,不动容,只心想,她这副予取予夺的样子还蛮有意思的。
  分明打得过,却还要忍,还是这样可怜地忍……我倒看你能忍到几时。
  游扶桑本要多看一会儿,如果不是姜禧已经把山鬼逼进角落退无可退,反手掐住她脊背另一只手探进她衣摆去——
  常思危似乎也动了动神色,但没有出声,游扶桑则掷出短刃,刃尖入木三分地插进墙壁,与姜禧鬓角毫厘之差。
  “姜禧,够了。”
  姜禧早有预料地松开手:“哈哈哈哈……瞧您生怕我轻薄她的样子,哈哈哈……”
  “是啊,”游扶桑半笑半讽,“方才那架势,我还以为你是改修合欢道了。”
  “那种东西,我是真的想琢磨的,倘若真的有的话。可惜都是话本骗小孩的,靠双修疗养时日还可以,没见谁用无数双修飞升的。合欢道,凡俗种马书生写来自我满足罢了。”眼见某两个字触动了常思危神情,姜禧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又自然而然地抱住常思危,“哦,不是说你。我们思危是好书生~”
  游扶桑眉眼一抽抽,“行了,我不关心你这几十年找了谁作相好,只是想与你说,你以万人坑血祭救庚盈,就算救活她,也是一个罪业深重,无法善终的命格。庚盈从前的命格已经够呛了,再来一份这般命格,那真是……”游扶桑都有点儿不想再说下去,“言而总之,姜禧,你杀万人,这是你的杀业。你杀万人而使庚盈生,就成了庚盈的杀业。这对庚盈并不好。”
  姜禧似乎很深地愣怔一下,面上渐渐换过犹疑,不忍与愠怒,最终,她的面色回归平静,扬起脸时,对游扶桑假模假式地笑了下:“想不到一甲子不见,您也开始与我说杀业了……若要说杀业,谁比得上您一招杀千人、一夜屠一城来得杀业深重呢?”
  游扶桑隐约皱眉:“姜禧……”
  姜禧不管不顾,陡然拔高声量,厉声道:“您根本就不爱庚盈!她那么倾慕您,那么仰慕您,因您而生,因您而死,如今复生的机会近在眼前,您居然说这些……”
  “姜禧,”游扶桑耐着性子再唤她一次,“姜禧。反正我话放在这里,听不听随你。庚盈的尸身在你手上,庚盈的复生计划也由你操纵,你要怎么做,我不干涉。我只是将利害说与你听,告诉你,万人坑血祭复生对她而言,并不好。活回来,也不过是吊着性命,倘若是我想让她复生,便不仅仅是复生,而是新生。”
  不入轮回,要复生,也不能是这样以杀为生。
  若入轮回,投胎到爱她的良善人家里去,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就算平凡也没有关系。
  游扶桑是这样认为的,姜禧却明显无法理解,她只知道眼前这个本该与自己同一战线的人恶意地倒戈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她觉得恶心,觉得愤怒,却也无能无力。
  是以到最后,姜禧以丹青笔作刃,手起刀落,在游扶桑身前痛痛快快划上一刀,扬长而去。
  游扶桑忍着疼痛注视那袭明黄色衣袍渐远,觉得这一刀也是自己该受的,她从前也对不起很多人,有些人还能听见她说抱歉,有一些却很难再回到她身边了。
  姜禧走出牢房,游扶桑脱力仰了仰头,山鬼与青鸾都想扶她,她却自顾自坐下去,一低头,衣襟早已染成红色,她一瞬惊讶:我的血……变成红色的了。
  血液变成红色了,说明她已不再是仙草,而是真正的人了。
  游扶桑与青鸾对视,看见她眼中犹疑,思忖几许,只道:“我没有不想救庚盈。其实方才我有想过让姜禧与我们一同回蓬莱,问问椿木——她对沉业复生这类事情向来很有手段。但转念一想,又好似太偏信旁人了,椿木固然神通广大,却也没有十成十的保证能让她救起庚盈……我也不知要怎么说,但是,我真的没有不想救庚盈……”
  青鸾摇了摇头:“其实您说得没错,但姜禧的愠意我也能理解。万人坑是复生之道,对庚盈而言也确实不是良计。只不过……”
  “——只不过姜禧这几十年都在等这一场血祭,您为尊主,一下子否定这万人坑的本质,相当于尽数否定了她这些年的努力与苦功,她当然接受不了。”
  接话的人正是常思危。
  她摇着扇子走近,扇尾的玉佩挂坠也在风里飞飞舞舞。
  游扶桑看她,顿时想到她在姜禧面前的狗腿儿样,觉得好笑:“你不去安慰?跑这里来说她坏话?”
  常思危呵呵呵地扇扇子:“正是她把我轰出来的。”
  这一刻的常思危已褪下易容,明眸善睐五官周正,分明很是正派,也不知怎么就和姜禧厮混到一起去了。
  青鸾低声道:“我曾听闻……道听途说,姜禧对这御道书生是睡了、利用了、又甩了,如今一看,居然是心甘情愿。实属没有料到。”
  “当然心甘情愿,”常思危道,“我很喜欢她的。”
  游扶桑:“喜欢她什么呢?”
  常思危:“喜欢她强大,有坚定的自己想做的事情,爱恨分明,重情重义,对朋友很好,对敌人也很残忍。”
  游扶桑:“其实真要这么说,你算她的敌人。”
  常思危点点头:“是的,她对我很残忍。这就是她的迷人之处了。”
  “……”
  游扶桑嘴角抽抽,“死变态。”
  常思危又道,“而且我与她的敌人之说,不仅正邪之道,早在几百年前她被驱逐出御道……那时,她就已经看我不顺眼了。”
  “这怎么说?”
  “既然你们都曾是浮屠城的人,该是听说过,姜禧残杀师长、堕入邪道、御道对她赶尽杀绝之时,也几乎屠了姜氏满门。那日从小养大姜禧的姊姊死在姜禧怀中,她悲痛欲绝,以身为阵,以血为祭,以杀阵杀尽追杀的御道修士,姜禧满身是血逃进浮屠城。”常思危顿了顿,“这里就是我与她的渊源了。她最爱的姊姊,和我的表姐,是多年相好。”
  余下几人皆惊诧。
  常思危:“一切还未发生时,姜禧初入御道,我曾借着这个缘由与她接近;倘若她的姐姐与我的姐姐成双成对,我与她也可以姊妹互称。可出事以后,这反而成了我的罪证。我与表姐都是常氏宗亲,在御道内凭着血脉便是内门亲传,不能说说话多有分量,却也是有能力提议几句的,御道要往姜氏屠门,表姐就算护不了整个姜氏,总可以护下一人……可为什么不救?明面上不敢与御道老掌门唱反调,暗地里还不能偷摸着营救吗?修道之人有那么多假死、起死回生的伎俩……思来想去,什么救不了,原来只是不想救。所以姜禧恨我表姐,顺带着也恨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姐也早就不在了,我不知她对此事什么想法,深夜辗转难眠之时可有一丝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姜禧对御道恨之入骨,对我恨之入骨,我少时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从前不敢开口,往后怕也是再难开口了……”
  常思危摇了摇头,十分颓废地向后靠去,收了折扇,陷入回忆,只是叹气。
  但仅仅一刹那,她眼睛倏尔一亮,又打开扇子,扇子扇得愈发伶俐,她兴奋道:“但三十七年前,她想要造境的时候,居然还能想到我!她去御道找到我,问我雪玲珑阵,问我丹青画境,我不傻,我就是真心的,她与我说,‘常思危,你还是不够常思危’,其实我根本就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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