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宴如是感到喉间的力道加重了,开了口,说话很艰难,“我……不是……”
“宴如是,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游扶桑跪着压着她,丝丝缕缕长发披散着,金瞳里压抑着恨意,“是我在你走投无路时,收你留你……方妙诚陆琼音伤你害你杀你满门,你居然反过去听命于她们,探我魔纹,缝制杀招……”
她颤抖着出声,“宴如是,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宴如是无力地拍打着她的双手,脆弱的脖颈快要被折断,疼痛不自已,可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游扶桑眼里的恨。
为什么会这样?
宴如是因窒息而呛出眼泪,脖颈与面颊一片绯红,“师姐,没有,我真的没有……你听我说,你信信我……”
游扶桑渐渐放下力道,言辞却不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正道?为了你的母亲?”她悲哀道,“如果是为了你的母亲——宴如是,你说我恨你们,可是最初分明是你的母亲先开始恨我。她恨我生于扶桑之地,恨我与浮屠魔气共生,即便那根本就是我无法选择的;她将我丢在外山,默认我人人可欺的境地,即便入了内门,她忽视我,记恨我,蔑视我,只在你面前才装装样子……宴如是,她装得很好,我也装得很好,居然让你以为,她在做一个好母亲的同时也是一个好师娘。”
“宴如是,我向来信母债女偿那一套说辞。否则前一人一死了之,受难者的苦难如何偿还?宴清绝对我那么多年,我只算她一债,如今她没落,甚至是死了,我无处讨还,却也不想为难你。见你走投无路,我再怎么恨她,还是想救你。”
游扶桑缓缓起身去,垂眼看她,满面沉痛。
“宴如是,我于你,只是不忍心。”
桎梏被松开,宴如是手撑在地面,忍着疼痛极快地坐起身来,眼底都是水雾,“那为什么师姐从前、从不和我说呢?说阿娘是这样对你不好……”
“说了你会信吗?”游扶桑反问,声音低了下去,“说了让你可怜我吗?”
游扶桑很绝望地想:我就是不想你可怜我。
“我信的,我自然信师姐的,”宴如是慌不择路靠近,抱住她衣摆,自下而上哀求地看她,“也请师姐信信我,好不好?那些事情我不知晓……我真的不知晓。我从未想过害师姐,也从未想过与师姐为敌……”
“从未想过与我为敌?”游扶桑嗤笑,“那宴少主今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倘若正邪注定殊死一战,我总要切身实地地来,才能有所行动……”
“那你的行动是什么?”游扶桑打断,“顺从?背叛?渔翁得利?”
“三清白芍,我的行动是三清白芍,”垂在眼睫的两滴泪终于挂下来,宴如是抬眼看她,笑意悲哀又讨好,“师姐,倘若你还带着三清白芍,它为你的魔气所滋养生长,如今应该正到了七七四十九天。眼下师姐只需要与我……”
游扶桑再次打断。“七七四十九天。曾经血蛊牵机,宴少主也是这么计算时日的,对吗?”
“……什么?”
宴如是显然愣住了,眸光闪烁,面上盈盈泪痕瞧起来尤为可怜,她呢喃问,“什么是血蛊牵机?”
游扶桑冷笑,“事到临头还佯作不知晓呢,什么都做了,却不承认。宴如是,你这般模样让我如何信你?”她蹲下身去,平视着半跪在地的宴如是,“那年初春,你带着陆琼音的牵机蛊母蛊来浮屠城,趁着亲吻亲热,将子蛊种进我体内。宴少主真是好计谋呀,若非庚盈觉察,我是到死都明白不过来呢。”
“我没……有……”
口中这么说着,心下却顿悟了,胆战心惊一片冰凉,她明白了,她明白了,难怪陆琼音本就拥有魔纹却仍驱她去游扶桑身侧,难怪在她冒犯孤山时明明有能力杀了她,却仍然将她丢回浮屠城……
是为了让她时刻待在游扶桑身边,以灵力和母蛊催动牵机毒!!
牵机为剧毒,服用麻痹神经、僵直身体,毒发后头足相颤如牵机,难呼吸,顷刻毙命。
她居然在无意之间,给师姐下了这样的毒吗?
无尽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她恍然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么多事实面前一切补救都显得很无用,不是她想做的,可又确实做了,再多解释有什么用呢?可以让一切不曾发生吗?
不行。不可以。
事已定局,一切不可抹去,再怎么挽留也无法挽回了。风欲静而林不止,业已散去的蒲公英不可重新聚拢,倾倒的水流无法再回到杯中,覆水难收,木已成舟。
破镜难圆。
游扶桑见她满面泪流,指尖掐住她颌边让她抬起脸来,指甲在潮湿的面颊上掐出绯红颜色,几乎要见了血。
“宴如是,当你背叛我,被血契折磨时痛不欲生之时,你有没有一点后悔呢?”
血契?
宴如是任她掐着,惶惶又愣一下。
血契!!
“师姐、师姐……”宴如是慌不择路地揭开衣带,将外衣都褪去,手忙脚乱捞起里纱,整个人因为寒冷与慌张而颤抖着,她将雪白的背部展露给游扶桑看。
与游扶桑如出一辙的血契此刻仍然安安好好地栖在宴如是背部,从未发作过,亦未有任何反噬。
这样可不可以证明什么呢?
可不可以证明她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游扶桑呢?
可在她解开衣衫的同时,游扶桑只觉面前煞芙蓉的气息一闪而过,体内的痛楚再也不能忽视。
灭顶的痛苦席卷她的全身,她径直倒下去,鲜血在面前开出大片大片的花,她捂住口鼻却不能抑,是毒发了。
宴如是立刻反应过来了,骨碌碌坐起身来,一身绫罗挂在身后也不去管,她很用力地抱住游扶桑:“师姐,三清白芍在哪里?你现在真的等不了了,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三清白芍与邪修魔气相生相克,只要我以灵力贯穿,是可以把你承受的一切转移到我身上来的!如今你已太虚弱,我有青龙共同分担苦楚,不打紧,师姐不用怕我抑制不住痛苦……师姐,师姐,那些事情并非我本意,但我确确实实做了,后果便该我承担的,”她哽咽一下,说得又哭出来,“师姐,你听进去没有?你、你倒是把三清白芍拿出来啊……”
“三清……白芍?”
游扶桑半面是血靠在她身边,闻言目光向上一眺,半是虚弱又半是嘲弄。
“三清白芍,早就被我丢掉了。”她移开视线,轻声道。
“什么……”
宴如是再一次怔忡。
她极快地扶正身前病怏怏的人,气极反笑,“师姐,你别说笑了!眼下这般情况,那么多东西挤压着反噬,唯一的活路是三清白芍!!”一瞬声音又弱下去,“我求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把三清白芍放去了哪里……”
“真的丢掉了,”游扶桑一晃,低垂下头,纤长的睫羽便遮住金瞳里所有情绪,唇齿翕动再喃喃,“那夜你来找我,又为了那些与你素不相识的苍生百姓们离开庸州,我便把它丢掉了。因为我真的……不想再信你了……”
宴如是失声:“师姐,你不信我,打我骂我杀我都好,可为什么现在赔上的是你自己的性命!!我真的没有背叛你,也没有想对你下那一盅蛊……”她猝然失力,颓然地伏在游扶桑胸口痛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师姐不信我,从来不信我,那一开始又为什么收留我?!又为什么、又为什么直至此刻才与我说这些……”
“为什么?”游扶桑听到这里,沉默着目光,很细声地喃喃,“是啊,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她一字一顿道,“宴如是,因为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宴如是瞪大眼睛,泪水还挂着她面颊。
游扶桑也注视着她,面上褪去一贯的邪性讽意,凝眸看着她,分明也很痛苦。
“宴少主,我也不明白……在你心里正道道义就这么重要吗?”
她轻声问着,手指慢慢抚上宴如是面颊,这一次与从前都不同,她将力道放得极缓极轻,宛如情人温柔情意。
她向上一碰,唇齿便磕在宴如是光裸在外的锁骨,有些疼痛,却不在意,游扶桑轻轻往上啄去,泪水咸湿,师妹哭得那样梨花带雨,哭得游扶桑也开始难受了。她的双唇温柔地摩挲着宴如是的面颊,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极尽怜惜与暧昧,最终停留在宴如是的双唇边。
视线模糊,五感渐渐消退,她早就看不清前方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满口满腔的血腥气息虽无法遮掩,但最后一个吻,轻柔,缓慢而小心。
一代驱策了浮屠恶鬼的邪道尊主如今吻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推开,于是很用力地握住宴如是瘦削而光裸的肩头,唇齿却不怎么用力,似一阵吞慢春风,轻轻吻着咬着,留下淡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