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竟然全军覆灭!!
  首身分离、刳腹绝肠之时,袖里还藏着平安符,手中还握着本命剑,想不明白怎么死的,以为修道便能证长生。
  可惜。
  恶鬼面前,人只有生死之分,而没有修士与凡人的区别。
  所有人仰头看它,心底是无尽的绝望。
  这只是第一只鬼,往后还有第四只,第十二只……
  甚至这些恶鬼都无需合力,单单一只,便搅得世间浩劫,人间炼狱。
  铮——
  便是此刻,众人听闻宴门后山处,翩然一声响。
  相较于四鬼现世带来的巨响轰鸣,这来自后山的动静实在太微弱,那么轻那么静,极容易让人忽视了去。
  可轻响带来夜里一片清晖,恰如白昼,又让人绝对不可能忽视。
  铮——
  又是一声。
  却如雨滴轻轻落在湖面,俄而万顷天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偌大的天空被分成两半,一半血色黑暗,一半清晖如昼。
  宴门后山,水域青龙破空而起!!
  而青龙之上者,正是宴如是。
  *
  青龙摧毁雷鬼之轻而易举,正如雷鬼摧毁宴门剑阵。尔是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的电光石火,宴如是腾空御龙而起,悬剑在前,与栖居常州的宴门“余孽”合力召出十二雷霆剑阵,剑气贯穿恶鬼!!
  雷鬼四分五裂,再拼凑不起来。
  便这么结束了?
  众人皆是不可置信。这只引得生灵涂炭的恶鬼,便这么轻易地死去了?
  并非如此。
  恶鬼身躯破碎,怨气却从未消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残躯仍然蠕动,嗜血而怨毒,那是恶鬼的怨气。
  可是宴门雷霆剑阵之中人人不敢松懈,以剑气作罗网,不要命地损耗自身灵力,追捕恶鬼余怨。因为她们知道,怨气不消一丝、恶鬼尚在一毫,便是多一个凡人或修士遭殃。
  雷霆剑阵强盛,青龙勇猛,但对上恶鬼本该是平局,没有这般势如破竹的能力。
  只是,青龙身上有煞芙蓉的灵息。
  青龙煞芙蓉,有抑制恶鬼邪修的功效。
  便是青龙一跃而起,雷霆剑阵清辉如瀑,以宴如是为首驾驭剑阵应锺,往后无南夷林蕤、仲姑夹蔟吕应,皆是一字排开步步紧逼。
  “有其母之姿。”
  成渐月注视着宴如是,很恍然地想到这么一个说法。她几乎以为是宴清绝死而复生了。
  而宴如是立于青龙,长剑铮铮,耳边风声不绝。
  她从不知晓原来假借风、有物所托、物我合一,居然是这般感受。
  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长剑贯穿二鬼之时,宴如是前所未有的利爽,宛如一剑拨云见日,破开了迷障。
  四鬼已在青龙足下折了一半,另两只鬼对视一眼,停步收手,仓皇而逃。
  终于离开了吗……
  众人各松了一口气,压下心里余悸。
  “不好——”
  却猝而有人高喊,“那是往孤山的方向!它们要去攻击孤山!”
  不论是对青龙还是煞芙蓉,恶鬼都有本能的恐惧。
  而此刻它们也明白在宴门毫无胜算,对视一眼,居然是向孤山奔去!
  宴如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回身与宴门几位长老前辈简单商议几句,却是陆琼音挨近来,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似乎要与她们同往。
  宴如是见了她便烦躁,几要发作,陆琼音陡然看向她,神色揶揄,仿似在说:小少主,这么多人看着,可不要忽然对我发脾气呀。
  宴如是觉得恶心,并不搭理,陆琼音得寸进尺凑近,与她道:“不过,宴少主确定要去救么?那些孤山修士,大抵每人手上都沾过你宴门之人的鲜血。如此,你还要去救吗?”
  宴如是心里烦躁,知晓陆琼音居心不良。
  她扬声道:“宴门孤山之祸是昨日,孤山恶鬼之灾是此时。不论宴门孤山皆是黎民百姓,恶鬼伏击,我们自然要救。”
  四周一片赞许,宴如是则顿了顿,又看向陆琼音。
  “至于你。”
  “别跟上来。”
  宴如是说完,与宴门几位前辈长老互一颔首,时不我待,俱是青龙之上前往接救。
  青龙所到之处,天际血色确是淡了不少。
  陆琼音固然没跟去,方妙诚则迎上来:“那宴如是好生不知好歹!居然这么与您说话!”
  陆琼音摇头:“无事。小少主想做救世主,便随她去吧。”
  她遥遥看着宴门之人的背影,面上一抹温柔的笑,心道,小少主,你该是很困惑吧?缘何我早知晓扶桑的魔纹,却还是让你去浮屠蛰伏,以身饲魔。
  因为,让你去探魔纹只是一个幌子。
  而最重要的血骨牵机……你已在不知不觉种下。
  不知你的师姐知晓了这些事情,又要如何看你呢?
  *
  四鬼与宴门、孤山一战,可谓是残酷至极,亦精彩至极。
  都说雨鬼、风鬼、雷鬼、地鬼、残害人间,而天佑宴门,青龙现世,长驱直入战胜雷鬼与地鬼。至于往后,雨鬼风鬼转而攻击孤山,亦有战术,提防着青龙煞芙蓉,便是宴门少主驱使青龙赶到时,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血月照血躯。
  但不多时,宴门搭救,孤山喘息片刻,合力击杀雨鬼与风鬼。
  “这便是那夜的情况了。前四鬼虽没对宴门、孤山作出太多侵扰,却也在沿途杀了不少凡人,够那些仙家安抚一段时日了,”姜禧合上书卷,不动声色,“只是想不到,一尾劈开庚盈的青龙,居然被宴如是驾驭了……”
  游扶桑坐在案前,亦没有再多的情绪。
  “至于再往前,您在宴门山道与陆琼音相对一掌,也在众仙家之中流传开来。添油加醋许多,她们依旧是这么春秋笔法,以败为胜。”
  游扶桑不做评价,只轻轻放下勾画的狼毫,轻声道:“知晓了。你下去吧。”
  “是。”
  随姜禧离开大殿,殿门闭合,殿内唯一的光亮亦不复存在。
  四鬼败于青龙,游扶桑并不奇怪,却反问自己,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宴门覆灭?宴如是自顾不暇,继续与那些正道人士尔虞我诈?
  还是拿她的命,换庚盈的?
  漆黑中,游扶桑以手抚膺咳嗽几声,咳出几口渐黑的淤血,她叹了口气,提起袖子见怪不怪地擦去。
  不论是庚盈连带而来的煞芙蓉的气息,或是宴如是的血契与牵机蛊,抑或陆琼音的牵机杀阵,那一掌浮屠恩怨……
  都在渐渐侵蚀游扶桑的灵息。
  甚至于浮屠令本身,第九层瓶颈之压,亦让她疼痛不自抑。
  游扶桑靠在檀案边,缓慢平复心脉,她感到脱力,那么多混乱的魔气在她体内乱窜,恍若回到刚入魔的那些日子,才开始学习如何平复魔气,为己所用。
  百年的修行不会一朝前功尽弃,虽然受创许多,但只要调养几日,也不至于多狼狈。
  许久,游扶桑平复了气息也平复了心情,抬起手,拾起桌案上一本小小书簿。
  庚盈的书簿。
  除去那日姜禧代为转达的血骨牵机,庚盈的簿子里还写了一些别的东西。
  似她的日记手札,有些记得很糊涂,每日吃食,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种的什么果子什么花,如何去夏朝节祈愿,如何绣铃铛……
  游扶桑页页翻过,恍若在做一个美梦。
  一个庚盈还在身边的美梦。
  犹如,她并不是在翻簿子,而是在与庚盈面对面地交谈,她看着她,听着她,却再也不敢嫌她叽叽喳喳聒噪了。
  “七月廿二,盂兰鬼节过后,我丢了好多根银针!啊!我真的很生气。”
  “不行,太生气了,越想越生气!!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偷的,我一定要杀了她!!!”
  “……”
  “八月初四。”
  “我才从青鸾姐姐那里知道姓宴的身上有尊主的血契!尊主真的好不公平,把魔纹分享给她,我都没有呢!!我要哭啦!”
  “要我说,这个宴如是一定用了什么伎俩,勾引尊主将血契扩散,缝成身后魔纹,到头来还是会供与正道!尊主也太不小心,魔纹就是魔修的命门,她居然把这个展露给一个正道人。我真的好着急啊!……”
  血契,除非宴如是全心全意、自愿展露,才会被旁人看到。
  甚至是明知血契背叛的惩罚,是冒着死亡的威胁,亦要展露给旁人。
  很恍然地,心里有一个声音对游扶桑说,难道你忘了吗?结血契前宴如是颈后那根银针……也许就是想知道如何逼退银针,才故意刺上的。
  毕竟她的下一步计划,是窃取庚盈那根隐藏记忆的银针啊。
  宴如是,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她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敢说,姓宴的从进入浮屠的第一日,便从未放弃当正道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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