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屋外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凌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最后连细碎的响动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元舜华推开窗户,院子里还散落着几件被遗落的杂物。不知是谁落下了一根发簪,白色的外袍就掉在院子里,还有几杆长枪堆在门口,凌乱一地。
应该是走得很匆忙。
她靠在窗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拿出通讯器。
元舜华有很多话想说,关于那些隐秘的关系和不为人知的往事,关于那句深情却卑劣的一命换一命,我把她还给你。
她也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凌柒那天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更想问如果我真的选择和沈天陌同归于尽,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删删改改许多次,最后只试探性发了一句:
你在干嘛?
盯着自己刚发出的消息,元舜华自己都觉得好笑。
从窗边慢慢走到床前坐下,床垫微微下陷,她仰面躺倒在床垫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拿起通讯器举在眼前。
通讯器的另一边回得很快,先是发了一张图,是肿起来的手,然后说:
刚才给古树修枝,不小心招惹了一个马蜂窝,被蜇了一下。
元瑟还在旁边笑我,说我活该,不就是上上次去魔界时砸了她一个马蜂窝吗?她可真记仇。
尤寒上神送来几株绣球,师尊转手就扔给了我,幸好槐序来得快,她是跑不掉了。
凉亭外的木槿花早就开了,白藏给它们换了个陶盆,每天浇两遍水。你若是回来得早,兴许还能赶上花期。
上上次去魔界?
元舜华思索片刻,才想起她说的是刚进重光宫的事。那时她记忆全失,为了帮凌柒,二话不说就捅了一个马蜂窝。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传来,速度很快,丝毫看不出对面那人手还肿着。说的都是些寻常小事,她看着看着,却不知不觉笑了。
见她迟迟未回,那边又发来一句:
她们都在等你,我也是。
院子里的槐花已经落了,木槿却还在开,所以小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凌柒向来最了解她,知道她口中的好奇往事不过是个借口。或许真的有三分好奇,可她真正的目的从来都是彻底了结这件事。
也知道天生神骨和飞升数千年的上神之间仍有差距,她不拼命也阻止不了沈天陌。
可凌柒没有点破。
仿佛面前摆着一件天平,一端是和沈天陌同归于尽的冲动,元舜华想为母亲和溪禾报仇,从此轮回者可以安宁,长眠者得以安息。
另一端却是她和凌柒共同的未来,她们相伴长大成百上千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而凌柒没有点破她的迟疑,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往天平的另一端加着筹码。
一块又一块。
大约有十几二十条消息,元舜华一一划过。最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快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第59章 走吧,我们回家。
元舜华花了三天时间,把天陌宫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找到什么阵眼。
直到最后,沈天陌都看不下去,主动过来提示说,你该多去地下室转转的。
你不会在那儿给我设了什么陷阱吧?元舜华怀疑地打量她。
沈天陌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随便你,爱去不去。
她这般态度,反倒让元舜华放下心来。她不是没去过地下室,只是那幽蓝的色调配上满墙画像,加上能倒映一切动作的镜面地板,总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元舜华也懒得去琢磨沈天陌到底有什么深意。这几天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彼此都清楚知道对方的目的,却谁也奈何不了谁,索性就这么耗着。
这是她第二次走在镜面上。
她的步伐很慢,鞋底与镜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空旷房间里走的每一步都能听到清晰的回响。
抬头时,四面画像都在沉默地凝视着她。
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有一幅不太一样。画布上是几根肋骨,线条干净利落,其中一根却是透明的,边缘还泛着一层薄薄的金光。
那光芒并不张扬,是很柔和的淡金色。整幅画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那块点缀着微光的骨骼,散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孤独感。
看到了吗,那是身体胸腔左侧的第二根肋骨。它是最靠近心脏的肋骨,也是大家常说的仙骨。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舜华依然盯着墙上的画,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右侧。
无仙骨不修炼,无修炼不上神。寻常上仙要花成千上万年,才能把它淬炼成透明的金色,也被称之为神骨。旁边的声音顿了顿,又说,从此只要胸腔里的神骨还在,这上界便少有人能是你的对手,连时间也都成了过客,你说
地下的镜面映出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蓝色长袍,眼神意味不明。
你说,它是不是很重要?
既然觉得重要,你大可以自己留着。
元舜华好心地建议说。她侧身望去,沈天陌却并没有转头,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幅肋骨画上,眼底翻涌着元舜华无法理解的执念和渴望。
我这一生沈天陌闭上眼睛,嗓音低沉沙哑,走过太多错路。也曾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将你的母亲炼成傀儡,她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她不愿意。元舜华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已经说了千万遍。
是啊,她不愿意。
沈天陌毫无预兆地笑出声。这次她没有再装作没听见,反而轻轻抬起下巴,不过没关系,她不愿变成我的傀儡,那换我做她的肋骨也是一样的。等乾坤阵成,我就永远不会被她丢下了。
你就这么笃定母亲不会第二次自毁神骨?元舜华紧锁着眉,忍不住问。
她不会的。沈天陌声音温柔,她的死而复生,代价不止是我的神骨,更有无数凡人百姓的命。她当然会活下去。
你的母亲最是心软,我死后,她纵然从前对我有再多怨恨,也就都烟消云散了。她忽然又笑起来,眉宇间尽是餍足。
镜面倒映出她仰头的姿态,眼角还泛着红。
若此刻双手合十,便是再虔诚不过。
而我的神骨将会永远留在她胸腔左侧,那个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和她的骨血都融成一体,从此谁也无法将我们剥离。
你看,天道垂怜,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天陌说到激动处,眼里的光越来越亮,竟生出几分赤诚的欢喜来。
哪怕从此不得再见?元舜华喉咙发紧。
沈天陌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说,会见面的。我剥去神骨堕入轮回的前一刻,她的魂魄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们终究会再次相见。
看着她眼中的炽热,元舜华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眼前这人深谙母亲性情,执着谋划了八百余年,如今又甘愿放弃神骨在这一刻,元舜华终于意识到,沈天陌几乎是刀枪不入的。
她先前的种种计划,实施的,未实施的,终究还是太想当然了。
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元舜华沉默地环视着四周的画像,画中人的目光穿过时光,同时也回望着她,带着鼓励温暖的笑。
眉眼弯弯。
想听个故事吗?
就在元舜华绞尽脑汁拼命想着对策时,沈天陌突然说,临走前,我送你一个故事吧。
***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元舜华还是如最初设想般的那样,和沈天陌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茶壶冒着袅袅热气,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默默地喝了起来。
很显然,对面的人也没指望她招待。沈天陌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问,想知道当年我向你母亲表白时,她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元舜华难得配合。
她说那不然呢,你还想爱谁?沈天陌不知脑补了什么画面,被茶水呛得连续咳了好几声,却还带着笑,像是被记忆里的人可爱到了。
元舜华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听她讲述那些过往,从天黑说到天亮,桌上的茶都凉透了。
她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将对方口中那个任性且脾气差的形象,和记忆中温和懒散的母亲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