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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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宫外。
空中的法阵还没有完全成型,安槿依旧分辨不出是什么阵法。她站在阵下,望着被困在其中的芾零帝君,心脏跳得厉害。
向来高贵从容的人,此刻因痛苦而面部扭曲,脊背却仍挺得很直。
安槿咬紧牙关,压下心底的情绪。脑海中有太多未解的疑问,她不知道这阵法究竟有何作用,也不知道芾零帝君为何会被牵扯其中。
但现下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她细想。安槿只能深吸几口气放缓心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上神不是在等我吗?现在我来了,您怎么反倒忙起来了?安槿仰头看着沈天陌,故作镇定。
她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头顶未完成的法阵,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女人竟真的停下了手中动作。
半空中的阵法戛然而止,金光被尽数收回。
阵中,芾零帝君仍然被锁链困在原地,但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松缓一些。
好,我不忙了。
沈天陌收手收得很干脆,含笑转过身来,神情宽容。
你说吧,我都在这里听着。
安槿闭了闭眼。
凡人界那草屋里的邪阵痕迹,作为比武大会彩头的青元剑。莫名输给自己的天陌宫弟子,以及师尊这几天的种种反常于是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成线。
睁开眼,安槿直视着沈天陌,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青元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诱饵,你只是想支开凌师姐,对吗?
你知道我会留在这里,你知道她会替我去天陌宫取剑......
半空中的黑衣女子依旧笑看着她,不置可否。
安槿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从朱雀道主在你天陌宫发现青云帝君的画像开始,到她找到凡人界的温泉所有都是你计划里的一环,对吗?是你留下傀儡阵的痕迹,故意引她发现画像,然后找过去。
或者说从廖欢收到那封信起,你就已经在计划今天了。
为什么?安槿抬头,只觉得费解,她不明白沈天陌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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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什么?
应槐序弯下腰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前面的人喊。
终于越了狱的凌柒步伐飞快,追在后面的应槐序和任卿雯气喘吁吁。几人已经把天陌宫地下室大大小小的房间翻了个遍,连墙壁缝隙和地板下面都没放过。
青元剑啊。凌柒停下脚步回头,微蹙着眉,似乎不理解应槐序为什么这么问。
你要青元剑你问我啊!应槐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自己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你知道在哪儿?凌柒目光怀疑。
应槐序翻了个白眼:好歹我也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看对方仍然不信,她深深吐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实话:刚找到的,不然你以为沈天陌为什么把我困在这里,比武大会也不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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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宫外。
沈天陌眉峰一挑,脸上非但没有被当众戳穿的窘迫慌乱,反而还啪啪鼓了两下掌:不错啊,和我想的一样聪明,真不愧是我和阿元的女儿。
她最后几个字只做了口型,没有发出声音。距离太远,安槿也没有看清。
只能看到对方脸上赞许的表情。
不过你还是漏了一点。女人又轻笑一声,已经存在了上万年的兀虚秘境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朵溯游花呢?
安槿瞳仁一震。
不等她反应过来,沈天陌抬手一挥,几十幅装裱好的油画突然从天而降。每张画像的边框都散发着刺眼的金光,在坠落的过程中连成一片金色帷幕,像要把她包裹住。
金光太过刺眼,安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然后又是轰隆一声。
几十幅画像深深插进地面,连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密不透风,将安槿困在中间。
这是对你粗心大意的惩罚。沈天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也该清醒清醒了。
安槿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好像冥冥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的视线牢牢锁在那些画像上。无法挣扎,无法转头,无法眨眼。
几十幅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画中的女子依然鲜活,眼眸弯成一轮明月,眉目间都带着暖洋洋的笑意。
安槿突然意识到,她们本来早该见到的。
去柳城的路上,司机曾问她要不要去附近的青元寺看看,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即将开始的大选,根本没放在心上。
后来,大选的主殿里人潮拥挤,里面那幅画像被人群层层围住,她也懒得和那些人挤。
再后来的溯游花幻境,被困在傀儡阵中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她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就也没有走近。
她们原是有很多机会见到的。
仿佛正有人在拿尖锐的钢针刺着她的头骨,撕裂般的头痛找不到出处,疼得安槿双手捂着头,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也嗡嗡作响。
连站立都变得有些困难,她却仍然强撑着身体缓缓走过每一幅画像,每一幅都看得很认真。
几十幅画像,张张都是帝青元。
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翻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撕扯着她的神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牢笼。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身体抖得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画中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像是安抚。
隔着漫长的岁月,隔着八百年光阴,隔着生死,有人轻轻在安槿耳边说:
别怕,阿娘在这儿呢。
刹那间,安槿只听到天边一声巨响,然后记忆如巨浪般冲破层层迷雾,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
第40章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上凌柒的脖颈,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我叫元舜华哦,就是木槿花的那个舜华,你也可以叫我小槿。
你要是跟我走,我就把所有的玩具都送给你,我师姐还会做很好吃的小蛋糕!
因为你是我带回家的,我要对你负责啊。
那上千年的时光曾被牢牢封印在心底,不想却以这种方式被搅成碎片,然后用海啸般不容抗拒的力量涌进她的脑海里。
那些熟悉的身影,那些亲切的声音,一直徘徊不去。
她想起和凌柒初见那天,霞光万道,云海茫茫,第一次见面她就把人拐回了家。
想起阿娘和芾零上神在无忧岛的竹亭中对弈,有人下不过想耍赖,却在芾零上神要笑不笑的眼神中投了降。
想起年幼的瑟瑟曾拽着她的衣角撒娇,凌柒双手抱胸站在一旁。明明已经开始不满了,却硬是装成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肯说。
想起自己和槐序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打完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伸出手,将对方一把扶起,肩并肩一起往前走。
然后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仿佛有无数根针刺入头颅,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
一幕幕短暂的画面从安槿眼前掠过,哭的笑的呐喊的,爱的恨的执着的,都是美好的。
无忧岛上,几只路悬鸟冲着安槿的脸就飞了过来,糊了她一脸羽毛。
树屋边,元溪禾端着刚出炉的烤盘走了出来,上面整齐摆着好几排小蛋糕。
九央宫里,她和凌柒并肩躺在一张床上,不知怎的就滚到了同一边。她搂上对方的脖颈,很自然地枕在她的胸前,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又是一个天明。
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那么多想要珍惜的感情,怎么都忘了呢?
几十张画像环绕在她的四周,安槿整个人跪倒在地。她双手捂着脸,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指间溢出,哭得收都收不住。
她又想起曾经掀翻龙宫的快意,惩奸除恶的酣畅。她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才养成这样爱恨分明的性格,做事风风火火。
她以为自己能救很多人,能洗清世间所有冤屈,能让好人都得到好报。
结果她谁也救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向来淡定从容的母亲,那个永远掌控全局、处事不惊的青元帝君,第一次如此虚弱地跪在傀儡阵中,告诉她:
不要相信沈天陌。
然后带着鼓励的笑意,看着自己颤抖着双手举起无极剑,亲手毁了那傀儡阵。
帝青元一直都是笑着的。
哪怕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哪怕知道神魂会从此消散于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轮回可言。她也始终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