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的语调没有温度。
这个回答说的不是本名,从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他就再无真实姓名。
只有这样一个代号形容他的杀招凛冽,取人性命时不拖泥带水,剑刺入目标对象的喉间徒留一点猩红。
凉雾:“闻名不如见面,「杀手之王」果然有独到之处。”
杀手与杀手也不一样。
江湖传闻,中原一点红是出手最狠、要价最高的杀手。
同时,他也是最讲究信用的杀手,好似一位君子,从不暗中伤人。
这些描述集中在一个杀手身
上,显得格外矛盾。
今天,凉雾亲身体验了一把,也认同了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中原一点红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
他面无表情地问,“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凉雾:“我只有一个问题,谁想买我的命?”
中原一点红:“无可奉告。”
“这个回答终于对味了,符合我对杀手的刻板印象。”
凉雾本就不指望听到答案,中原一点红是与众不同的杀手,但终究还是杀手。
即是为杀人而来,如何能演变为聊天谈心。
屋顶上,夜雨的轨迹忽而变了。
剑光再动,截断了雨往下落的自然状态。
当雨被截杀,不复轻柔之姿。
它被掌风卷动,瞬间化为漩涡,吸住那一把利剑。
很快,剑峰难有寸进,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夜雨构成漩涡的吞噬。
这个漩涡不只会吞噬剑的寒芒,也吞噬将用剑杀手的生机。
雨,自四面八方来。
中原一点红的斗笠被打湿了。
但看凉雾操纵雨幕而不沾一滴雨珠,他知道今夜的刺杀任务要失败了。
败也不惊乱,因为杀人者人恒杀之。
从做杀手那天就有觉悟,或早或晚,他会死在某个任务里。
明知与死亡为伍,还是选了这条路,必是有某种信念。
有的杀手是为了名利,他是为了恩情。
中原一点红不知要用多久去还清恩情。
或许只要他还能执剑就会一直还下去,哪怕昔日养育之恩已经成了今日获得自由的枷锁。
今夜,夏雨温柔。
如果死在这样一个雨夜,也未尝不好。
凉雾双手一闪。
其实她没有出手必要人死的习性,但那一柄剑是非断不可。
下一刻,她本欲折断剑锋,却是飞速反手一扫,朝着自身右侧后方袭去。
屋顶上,原本密不透风的雨笼出现了一道裂痕。
强劲掌风与一把碎银相撞。
顿时,银块化为粉尘。银光闪闪,似为夜雨增添了一抹迷幻光效。
有第三个人来了。
以一把碎银打断凉雾,中原一点红的剑暂时保住了。
屋顶上的雨势再变,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中原一点红本无表情的脸上,终是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他看向来人,“楚留香,你怎么来了?”
凉雾似笑非笑地打量第二个不请自来的人。
“江湖人都说香帅是踏月留香。今夜多雨,无月则该无香。你说是不是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
他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但中原一点红是他的朋友。
有一个杀手朋友时已经做好准备,对方会死在某个任务里。
如果没有撞到杀手朋友被杀的现场,只能去坟头烧一炷香,但是遇上了,必是要试试劝阻。
“是我多管闲事了,但也不是碰巧路过。”
楚留香望向雨幕里滴水不沾的女子,问:“敢问你是凉雾吗?”
凉雾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确认了我是谁,你就能给我一个放过刺杀者的理由?”
楚留香:“不是放过所有刺客,而是今夜不取中原一点红的性命。”
此话落下,凉雾倒是不见喜怒,中原一点红却是先变了脸色。
中原一点红:“楚留香,无需你来保住我的命。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早有这样的觉悟。”
楚留香无奈,有时候要保护一个人的性命,反而会被视作对他人尊严的干涉。
“情况与你想的不同。”
楚留香劝说中原一点红,“你为谁效命,你不愿意说。但我必须劝你,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中原一点红正要开口理论,被凉雾用一句话掐断了。
“两位,别忘了你们脚下是我家的屋顶。”
凉雾眼看要上演一场「是为你好,我不听不听」的戏码,她可不想冒着风雨成为这场戏里的一环。
她看向楚留香,“只有一次机会。你想让我停手放他走,凭什么呢?直说,别转弯抹角。”
楚留香也不知自己的消息有无作用,还是正色回答:
“我得到一则消息。霍休的拜把兄弟炎飙,他不久前接管了青衣楼残部,欲投入另一个杀手组织旗下。投名状就是杀了「弥天大雾」。”
夏夜的雨,依旧温柔。
凉雾站在雨中,本是内力外放,滴水不沾。
听到这个消息,她撤去了遮雨的功力,让雨水落到脸上。
这一场雨下得轻柔,起不到冷冷的冰雨胡乱拍脸的作用。
此时,凉雾却很清醒。
正因清醒,才倍感困惑。谁是炎飙,是她吗?她什么时候统领青衣楼残部了?
第二本《江南历险记》的初稿明明还没完成,真假炎飙就在现实里上演了。
她是要做大预言家了?
这时,凉雾也是懂了,青衣楼残部从三月起没再胡乱偷袭的原因。
杀手组织残部静悄悄,必定暗中在作妖,这又作到她头上了。
楚留香眼看凉雾不语,耐心地等了半晌,问:“这个消息的分量够吗?”
第35章
“你做到了。”
凉雾承认楚留香捎来一个重要消息。
不仅因为消息提到她成为青衣楼残部的刺杀目标,更因这次的发起者假借了「炎飙」之名。
凉雾转头看向中原一点红,“你守诺没有打毁我的小院,我也愿意守诺让你离开。还有一个小问题,你答或不答都不影响你离开。”
中原一点红也被这则刺杀消息惊讶到了。
青衣楼残部为交投名状而刺杀凉雾,会是像他猜的那样,炎飙是要投靠笑面人组织吗?
心里疑惑,面无波动。
中原一点红又恢复了毫无温度的声音,“你问。”
凉雾:“青衣楼与你的背后是同一个人指使的吗?”
“我不知道。”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知情。
本以为今日的刺杀只是师父交给他的单人任务,岂料还有下一波同行也会来。
“谢谢回答。”
凉雾抬手,“走好,不送。下次你再接到刺杀我的任务,别刺窗户了。要打,你先敲门。”
这种话对杀手而言,滑稽到近乎讥讽。
偏偏凉雾说得诚恳。她愿意给个机会,相信今夜来人是杀手里的例外。
中原一点红深深看了凉雾一眼,“你是一个怪人,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凉雾:“你不会因为我的话不做杀手,也不会因为我的话不接杀我的订单。但你会因为我的话,下次敲门,对吗?”
中原一点红微微颔首,“如果有下次,我会敲门。”
“这不就结了。”
凉雾不觉哪里奇怪,“我提出你能力范围内的合理要求,你同意了,我达成目的。”
屋顶上,楚留香差点笑场。不是嘲笑的笑,而是会心一笑的笑。
他意识到没有他的一把碎银,凉雾多半也不会在今夜就杀了中原一点红。或是她艺高人胆大,或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中原一点红:“我感觉到了,刚才你只是想断了我的剑,而不是杀了我这个人。”
凉雾不认手下留情,“对很多剑客来说,剑在人在。”
言外之意,废了剑客的剑,有时比直接杀了他本人更严重。
中原一点红:“我不是剑客,我只是杀手。假设某天这条用剑的手臂被砍断了,也不一定是坏事。”
凉雾:“哦。你被砍手臂的话,别忘了捎上断臂再走,有条件尽量冷藏。理论上,只要时间够短而你的运气又够好,说不定能找到帮你接上手臂的神医。”
如今有这样的医术吗?
凉雾不敢保证,但虚竹记录过离奇的换眼术。
连挖出眼球的离谱手术都能成功,出现一位能接断臂的神医也不足为奇。
中原一点红嘴角微抽。
两人似乎鸡同鸭讲了。他想说的是断了手臂就是彻底断了杀人的工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不再报恩。
“你……”
中原一点红无法背叛师父,但又不愿凉雾就此殒命,那就再也遇不到这个奇奇怪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