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垂眸,声音陡低:“结果,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顾行渊眉峰一跳,望向她:“你听到了什么?”
“他们在密谋设伏,说若无意外,那夜李珩该命丧此地。”她定定看着他,声音一字一顿,“可惜那日我偏想赢你,撞了进去,搅乱了动手的时机。后来顾大人你也来了,再后来……他们就没动手。”
顾行渊眼神沉了下来。
沈念之仰头看天:“我当时匆忙逃走,发间的簪子落在林中,那支簪子,就是李珣之前派人调查的。”
“就是你让人重新打造那支?”顾行渊眸色一动。
顾行渊喃喃:“那天……不仅李珩差点没命,你也险些丢了命。”
“那不是多亏顾大人英雄救美,当了我的肉垫。”沈念之说道此处,二人都想起那日林中匆匆一吻。
沈念之扯了扯嘴角,忽然声音低了些,立即转移话题:“你说……李珣他这些年又不在京中,这密道肯定不是他一个人挖的,定然有同伙。”
半晌,他缓缓开口:“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我们先走。”
光线浅淡,从密林缝隙间透进来,如碎金泼洒,照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奔走疲累,又在地道中耗了整夜,沈念之衣摆满是尘污,顾行渊肩背染血,两人皆是狼狈不堪。
沈念之默默跟在顾行渊身后,步履沉稳,走了不知多久,她忽而察觉异样。
身前那道挺拔身影,起初还不动声色地稳步前行,渐渐却似脚步有些踉跄。已是深秋接着初冬的季节,顾行渊额角却沁出细汗,沿着下颌滴落。
她眼神一动,几步追上:“顾大人,你怎么了?”
顾行渊面色如常,声音低哑:“无事。”
“你脸色不对。”她盯着他,“嘴唇都白了。”
顾行渊垂眼不语,抬手想挥开她的视线,谁知才刚抬了几步,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向前栽倒。
“顾行渊!”她疾声唤他,脚步快了半拍,堪堪扶住他倒下的身体,顾行渊躺在地上,唇角泛起淡淡青紫,额上汗如雨下。
沈念之心下一沉,伸手探他鼻息,又轻轻拍着顾行渊的脸:“你醒醒,不许死啊。我们……我们的赌约还没完呢。”
顾行渊眼皮微颤,却始终未睁眼,她语气强撑着轻快,可声音已微微发颤。
四下空旷,只有树叶簌簌摇曳。
她抬眼望天,嘴唇紧抿,终究低低骂了句:“……该死的。”
这深山林子离京城太远,寻不到马匹也拦不到人。沈念之知道,她若不做点什么,顾行渊就真可能死在这林间。
她
四下张望,随即起身,迅速撕下衣角,包住自己的掌心。
一根根藤蔓被她从林中扯出,断口带着锯齿,把她的手指刮出细密血痕。她强忍着,抽出较粗的两段,将其在地上绕成一个简陋的垫子,又折下几片宽大的树叶当底衬,再把剩下的藤条结成捆绳,编成一道可扛的束索。
最后,她回到顾行渊身边,费尽力气将他半拖半推地挪到垫子上。
“你可真沉。”她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一身腱子肉,看来大理寺卿伙食着实不错。”
她将束索缠绕住肩膀与腰间,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
林间坡陡泥滑,树根横陈,她摔倒了不止一次,掌心早已磨破,藤蔓勒得肩头生疼。
“顾行渊……你若还听得见,最好心存感激。”
“我一个国公府千金,竟然拖着你这个大男人走山路。回头你若真活下来,就去衙门立块碑,写上‘救命恩人沈念之’,放你堂上去。”
“…你这个死木头,之前不还挺凶的吗?怎么现在说没事,下一刻就倒?”
沈念之咬了咬唇,眼底已有急躁,神色一点点绷紧,捂了捂眉心,恼火道,“早知道我就不跟来了,自己好奇什么劲儿,真是没苦硬吃。”
没走几步她一个趔趄,几乎跪下,额上立刻沁出冷汗。
“重得要死……你身上是不是缠了铁?”
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才低低骂了句:“……你真的很沉。”
喘了一会,她扶着树干站起来,继续往前拖。藤蔓勒着肩膀,皮肤一点点破了,鲜血把里衣染湿,她却仿佛不觉。
顾行渊在后面躺着,一言不发。静默的死了一样,由她拖着,慢慢往前移。
“我真是疯了,疯了才会跟上来……”
林间蜿蜒曲折,有时是泥,有时是碎石,有时还有乱藤缠脚。她几次跌倒,再次爬起,肩头勒痕紫红,血一滴滴渗入衣领。
手快握不住藤了,她索性扛起一段藤索绕至胸口,以胸骨强硬抗住力道,再往前拖。
整个人几乎是跪着、爬着,才一点一点从山林深处,拖出那条铺满落叶的瘴路。
晌午将至,树林尽头出现一截官道。
她费劲最后一口气,拖着顾行渊上去,跌坐在地上,背靠树干,浑身如脱骨般瘫软。
风吹起她乱发,她咬着牙,脸色苍白,却死死睁着眼。
“……顾行渊,你欠我一条命。”
第28章 “况且,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念之的手上、膝上、肩上,全是明暗交错的伤痕,顾行渊还躺在一旁,神色沉静,像是在沉睡。
沈念之已无力再多说一句,身子靠着树干,指尖捻着那最后一缕干草,默默盯着前方。
终于,一阵沉重的牛蹄声,自山道深处悠悠而来。
“哞——”
她猛然抬头,眼底倏地掠过一丝光。
一辆拉货的牛车正沿官道而来,车上铺着粗麻草席,车尾还垒了几筐干果与盐包。赶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货郎,灰布短衣,头戴旧草笠,嘴里哼着小曲。
货郎远远瞧见沈念之身影时还愣了一下,待走近后,见她满身泥灰,又有一人卧倒地侧,连忙勒住缰绳:
“诶哟!这是……怎么了?这人还活着不?”
沈念之强撑着站起身,拱手一礼:“这位<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shuwen.html target=_blank >大叔,救命之恩,来日再报。可否载我们一程,入京?”
货郎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虽满身狼狈,但眉目精致、气度非凡,便应道:“那自然是成的成的,来,我帮你一把!”
二人合力将顾行渊抬上车,沈念之本想独自扛他,无奈肩背酸痛得厉害,也高估自己的力量,一拉绳子就险些跪下,是货郎眼疾手快,赶忙接住。
“这位爷可真沉啊。”货郎喘着气道。
沈念之一边擦汗一边咬牙:“我知道……”
货郎乐呵呵一笑,将两人安顿好:“那姑娘你坐车头不?后头有点晃。”
“不必。”她轻声道。
说罢,她转身爬上牛车后厢,撩起草席,用力一甩,遮住自己满是尘灰的面容。
牛车慢慢驶入城门。
沈念之始终用草席遮面,只留一双眼静静观察着街上的动静。
她不想被人认出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模样之下。
车子驶到大理寺卿衙门外时,她才轻轻掀起草席一角,小声道:“到了。”
她跳下车,唤来门前值守的官差,一番低语后,那人立刻进去叫了人。
沈念之跟着衙役进了侧园,顾行渊则被几名衙役合力抬下,送往后堂客舍安置。
沈念之交代了几句,便回身与那货郎结账。
“多谢大叔救命之恩。”她从袖中摸了摸,浑身上下没一分银子。
眼神一顿,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大理寺卿小差,语气平静:“能否借我十两银子,我日后会让人还你。”
沈念之当即转身,将银子塞给货郎,微一欠身:“多谢,来日若有余力,必还此恩。”
货郎挠头笑笑:“姑娘不必客气,路上看见,总不能不管,京里人都讲规矩,哪像我这乡下人,这种事也就管一回。”
说罢,赶着牛车慢慢离开了。
霜杏得传话赶来,提着一只紫纹乌木的衣箱,气喘吁吁地奔到园中,一见沈念之模样,险些哭出来:“姑娘……您到底去哪儿了,我们都快急疯了!”
沈念之摆摆手,语气平静:“别嚷,我不就是出去玩了一夜?”
霜杏噎住,接着将手中衣裳奉上:“这是您平日最爱穿的襦裙,奴婢还带了净面巾与绣帕。”
沈念之点点头,接过衣物进了偏屋。
屋外,大夫正给顾行渊上药,解毒汤已熬下第一碗,换好衣服的沈念之走出来,淡淡看了一眼顾行渊,问大夫:“死不了吧?”
“顾大人回来的及时,毒没有太深,需一些时日即可恢复。”大夫答道。
“行,死不了就行,也不枉我救他,霜杏,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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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渊睁开眼时,只觉脑中仿佛压着千钧之石,眼前一阵晕眩,须臾才勉强聚起神思。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熟悉的屋宇结构与角落屏风上的印纹映入眼帘。隐约有药香从耳畔缓缓渗入,混着火盆中焚着的沉香,压下心头那一点点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