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众人屏息,满座寂静。
那盏酒在她手中微微晃着,光影在杯中流转,她身形往前倾了几寸,衣裙勾勒出线条清晰的腰身,鬓边微乱,一缕黑发垂落在肩,香风暗拂,轻得恰到好处。
苍晏一手托腮,唇边浮出一抹笑意,似讥非讽,似宠非戏,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淡淡道:“沈娘子倒是周全。”
沈念之眨了眨眼,唇角一翘,声音娇娇,却字字挑人:“苍大人。”
这声唤落在人耳中,柔得像羽,又燎得像火。分寸间情意未明,逗弄的所有人眼神都不自觉凝住。
有人低声咂舌,忍不住议论:
“沈家千金,果然名不虚传——”
“前几日才传她出城带了三位男伎,今日这般在圣前行事,简直——”
“啧,放浪形骸,今日总算见识了。”
这话远远落入沈淮景耳中,他面色一沉,目光陡然冷了几分,袖下食指一勾,朝霜杏微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
苍晏唇齿微启,飞星点墨的一双眸子看着沈念子,旖旎的气息落在二人之间,缓缓抬起下颌,任她将那盏送到唇边,动作从容而安然,似是甘愿受她这分放肆的挑逗,正当要接她手中这口酒——
“沈念之!”一声冷厉,倏然破空而来。
顾行渊自案后起身,疾步穿过席间众目,一把将沈念之从苍晏面前拽了起来。
沈念之身形微晃,酒盏倾斜,清酒洒落半盏,溅湿她指尖衣袖。
她却仍半倚在他掌中,一双醉眼微睁,仰头盯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意:“顾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来治我勾引之罪?”说着,用指尖戳了戳顾行渊的胸口。
顾行渊脸色铁青,眼中似有风暴翻涌,先看向案前的苍晏,嗓音低沉如霜雪压枝:“她醉了,书阳,你怎么也由着她胡闹。”
旋即转眸落在沈念之身上,语气如寒铁:“在圣上的宴席上,不许你胡来。”
苍晏挑眉,指节轻叩案面,唇角带笑:“哎呀,墨怀,你来得倒真巧。再迟一步,这美酒可就进了我肚里了。”
他语调轻佻,眼神却晦暗不明,似玩笑,似试探。
顾行渊未回,神情森冷,一抬手:“霜杏。”
早候在侧的霜杏即刻上前,搀住沈念之。
“带她下去,醒酒。”
“是。”
沈念之被扶着退开几步,却在回身那刻停了停,回头望了苍晏一眼,又望了顾行渊一眼,唇角慢慢勾起,像是笑,又像是冷讽。
“你可真扫兴,顾行渊。”
她的背影被簇拥着离去,而席间众人,则在那盏尚未饮尽的余酒中,低声议论,或窃窃私语,或看戏瞧热闹
苍晏折扇轻摇,似仍意犹未尽,叹道:“墨怀,夜色正好,姑娘正浓,你倒一盆冷水,真是……兴致全无。”说罢起身,收起折扇,对身后的小厮说了一句:“回府。”
顾行渊冷冷盯着他:“你离她远些。”
苍晏一顿,眉梢微微动了一下。
“她不懂事,你还不懂么?”顾行渊低声道,“她不怕,旁人却能编出十种故事来。你若真将她搅进风言风语里……后果不止你自己扛,长公主府的名声不要了?”
苍晏静了片刻,似是认真地看着顾行渊那张一贯冷峻的面孔,忽而轻笑。
“我道你不是那样在意流言蜚语的人。”
顾行渊却不说话,只转身归席,背影如剑,目光冷如冰雪。
而远处灯火之下,沈念之的背影却还在回眸处,她回头望了他一眼——眼里是醉意。
夜宴未散,华灯犹明。
沈念之已由霜杏搀扶着先行离开,酒意翻涌,她靠在马车内软榻上,微阖着眼,一手还抱着那壶被圣上赏赐的御酒,另一只手则搭在窗沿,眼尾染着未散的红意。
马车缓缓行至玄鹿山脚。
她忽地皱起眉,捂着腹,轻声嘶哑道:“停车……我要吐。”
霜杏忙喊了一声,车夫将马缰勒紧。
沈念之放下酒壶,掀开帘子,踉踉跄跄地走下车,扶着一棵老松树便干呕起来,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觉得脑中昏沉,胃里翻江倒海。
秋夜冷风拂面,月色洒地,酒意却似被这风吹散了三分。
她弯腰喘息,正欲转身,却听见前方林荫之下,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夜静如水,那声音虽不高,却极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计划顺利,若非那沈家女和顾行渊闯入禁林,李珩早就命丧于此。”
沈念之脑中“嗡”的一声炸响,浑身血气似在一瞬间冷却。
她屏息静立,脸上的醉态已无半分,只觉冷汗从脊背渗出。
这声音里的人……她没听过,但是如此密谋害皇子,可是死罪,而她现在却被迫听到了这个秘密。
她再不敢多听,转身便要回马车,却因动作太急,树枝扫落了发间一支簪子。
“谁在那里?!”
身后忽然传来低喝。
沈念之心头一紧,抬脚便跑,衣袍如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回路边林下,再不敢走大路,踩着碎叶蜿蜒往回奔。
有人追出几步,终究没追上。
昏黄灯火中,一人走近那棵老松,低头拾起地上的那支玉簪,簪尾有一精致的琥珀坠珠,通体温润如脂,微微发着凉意。
他盯着那簪,唇角扬起一丝不明的笑意,轻声呢喃:
“是个姑娘。”
而另一边——
沈念之跌跌撞撞回到马车,霜杏吓了一跳:“小姐?您怎……怎么跑回来的?”
她却紧紧抓住霜杏的手,低声道:“回府,快。”
马车驶离林地,夜风穿林,沈念之坐在软垫上,一言不发,手却悄悄握紧成拳,指节发白。
夜色沉沉,月光洒在朱红宫灯之上,映得齐王府外墙如血。此处远离皇宫,虽属宗室之府,却常年低调,门前人影稀寥。
府中偏厅,一盏幽黄灯火悄然点着,投下主人修长的影子。齐王身着月华长袍,斜倚在榻上,正慢慢翻着一本兵籍。
“殿下。”
门外响起一道轻叩之声,随即,一名黑衣亲信快步入内,躬身奉上一方黑漆锦盒。
“从玄鹿山脚下林间拾得,距我们当夜停马处不过二十余步。”
齐王闻言抬眼,眸光顿冷:“那时本王属下皆在外围巡哨,玄鹿山脚下不应有旁人。”
他将手中书卷合起,接过盒子,揭开盖布。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支发簪,通体银胎嵌玉,玉质温润剔透,雕饰精致,尾端垂有一琥珀坠珠,显然出自名匠之手,工艺极为讲究,并非寻常内眷可得之物。
齐王指尖掠过琥珀坠,语气低沉:“这不是庶品。”
亲信低声道:“属下回来路上,请京中几位器物匠人看过,形制纹路,极可能为高门勋贵府中所制。”
“女子遗物,做工如此,必出大族贵女。”
齐王没有说话,眼神却一点点沉下去。他静静注视着那支发簪,良久,忽然一笑。
笑意未达眼底,反带着一丝阴郁森寒。
“竟被旁人误入相近之地,连发簪都能落下——若非无心,便是……”
他目光一转,缓缓合上锦盒。
“既不知是谁,那便查。”
“京中所有勋贵女眷,凡年岁合适、身份在营地之列者,逐一排查。哪怕她并未亲至禁林,只要她曾出现在玄鹿山,便不可放过。”
亲信顿首:“属下明白,已开始着手。”
齐王淡淡道:“莫惊动他人。此事……要在李珩动手之前查出来。”
他轻抚盒面,手指像是无意,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节奏敲击。
“若真是哪个世家千金撞破了本王的谋局……”他语调一缓,嘴角却露出笑,“那便看她是要闭嘴,还是陪葬了。”
他将盒子递还:“封好。”
翌日。
日头微微升起时,沈念之终于悠悠转醒。
她头痛欲裂,浑身仿佛在猎场翻滚过一遭,连睫毛都带着酒意。
“呃……”她一声低吟,手臂遮住眼睛,半响,才从榻上坐起,披衣下床。
霜杏早已守在门外,一见她现身,连忙端了温水上前:“小姐,您昨夜……醉得不轻。”
沈念之接过水,抿了一口,只觉腹中火烧火燎,脑海中却逐渐浮现出昨夜的残影。
月下山林,低语耳语,刀剑将动。
那群藏在林中的人,她并未看清面容,却清楚地听到了几个碎片词句——“废储”、“密诏”、“玄甲调动”。
她睫毛轻颤,整个人如泡过酒的桃花,看着似懒,实则冷静得近乎清醒。
“……霜杏。”她忽然开口,语气却并不醉意朦胧,而是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压抑,“我头有些疼,快给我弄点梨水。”
霜杏一怔,听话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