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马车驶出城门时,天色已沉,残霞褪尽,夜色越来也深。
初秋夜微凉,晚风掀起帘角,送入几缕桂花香。
沈念之倚在车厢软垫上,双腿曲起,一只手托腮,裙角斜落,露出内层雪色绣袜,肤白胜雪。
她手指轻敲着小几,红唇微弯,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对面三人。
春容与简还坐得端端正正,一个垂眸如水,一个神情淡漠。而鱼左却十分妖娆地半倚在车壁上,眉眼带笑,眼角飞扬,似一株风中艳柳。
“你们三个,”沈念之勾唇,指尖一绕,将桌上的酒盏轻轻转了一圈,懒懒开口,“既然随我出了这城门,莫非还要一路坐成木头?”
鱼左最先笑出声:“沈娘子有何吩咐?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啧,惯是会说话的。”沈念之摇了摇酒盏,眼神似醉似醒,“不用你们赴汤蹈火,我酒瘾犯了,不过是想要你们解个闷。”
她伸手接过春容递来的细瓷酒盏,红唇一沾,果香浓郁,清甜入喉,她抬眼看了三人一眼,慢悠悠道:
“来行个酒令。谁输了,答我一个问题,不许撒谎。”
“既是小姐命令,自当奉陪。”春容温声应下,简还微一点头。
鱼左则挑了挑眉:“那沈娘子可得手下留情,奴才这酒量,可真不打紧。”
沈念之懒懒扫他一眼,淡淡道:“你怕输?”
“我怕您问。”鱼左笑得娇艳。
酒令行起,车中笑语晏晏。问答之间,或轻佻或温吞,从初入花楼第一日到梦中轻唤之人,话题一层层推远又拉近。
沈念之饮了几杯,唇边的笑越发散漫,眸色朦胧。她手撑着额,指尖轻敲酒盏,忽然抬眼看向鱼左,声音像浸了酒:“你可曾……真心喜欢过哪个女客?”
这句问得忽然,车厢中顿了一下。
鱼左本还玩笑似的靠在壁上,听她这么一问,忽而正了神色。那双总带笑意的眼睛忽地平静下来,他微微一躬身,眼神一掠而过,竟显出几分认真的模样。
“自然有。”
沈念之眼中笑意骤敛,语气微沉,盯着他:“嗯?”
鱼左却不闪不避,唇角扬起一抹懒散又似认真非认真的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此一人。”
他说这话时,眼睛望向沈念之,眼神里掠过一丝勾引,却又带着藏不住的灼意,眼波在马车内灯的照耀下流转,竟有几分像苍晏。
沈念之一时间动了念,一把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往前一拉。
两人骤然相贴,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略带酒意的吐息洒在他面颊,鼻尖抵住鼻尖,气氛霎时凝滞。
鱼左眼神
微动,脖颈向前探了一寸,唇畔几近贴上她唇。
沈念之却仍不动声色,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指缝之时,她忽然抬手,一把将他推开。
“这话听着像是你对谁都说过。”她一边翻了个白眼,一边懒懒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襟口。
鱼左站定,被她推得向后仰去,却只是低低一笑,也不恼,开口道:“沈娘子还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草。”
马车轱辘声渐缓,夜色已深,车停在郊外一处别院前。
这是晋国公府为沈念之及笈时所赠的私宅,虽远离喧嚣,却极尽风雅。朱门黛瓦,曲廊通幽,夜风中几处灯火次第点起,映着院中松影亭桥,一派静谧温润。
沈念之起身下车时脚步虚浮,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鹊羽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一把,随即极快地松手,神色如常。霜杏快步迎上,搀住她胳膊,将人小心扶往主院。
沈念之行至房门前,倚着门扉,回身懒声吩咐:
“那几个赏他们各一间厢房,别怠慢了。明日我若心情好,也许还要他们陪我打马球。”
“是。”霜杏低头应下。
门扉轻掩,夜色深沉,院落静谧得仿佛能听见露水落叶的声音。
三更天,秋虫低鸣,略起寒气。
鱼左身着一袭月白中衣,自厢房中悄然而出。
他步履极轻,一路绕过耳房,穿过回廊,宛如一只幽狐,无声无息地来到沈念之卧房门前。
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第15章 男女授受不亲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门扉。
“你是想死?”
一道清亮如玉的声音倏然从屋檐之下传来。
鱼左心中一震,猛地回头,便见鹊羽不知何时已立在阴影之中,一手负背,另一手缓缓抬起,长刀出鞘,寒意逼人。
月光洒下,映得刀身泛出一线冷芒。
鱼左脸色一变,强作镇定,拱手陪笑:“侍卫大人莫误,我只是……只是担心沈娘子今晚酒醉,怕她出什么事……”
“小姐若有事,自会唤霜杏。”鹊羽声音冷得没有温度,语调如霜下碾冰,“她若不唤,你连呼吸声都不该靠近她的门前。”
他话音落下,刀刃已缓缓垂至鱼咽喉之前,仅半指之距,杀意内敛。
鱼左神情微僵,终是知趣地退了一步,仍忍不住又看了那扇门一眼,低声道:“是我唐突了沈娘子,谢大人提醒。”
他拱手退下,脚步远去。
鹊羽目送他消失于夜色中,才低头,将那扇本就紧掩的门,又轻轻拉紧了半寸。
门内灯火昏黄,隔着一层帘纱,沈念之已沉入绵长睡意。她侧卧于榻,乌发如云,呼吸均匀,好似在做什么美梦。
第二日晌午,日头暖融融地洒进雕着花纹的窗棂,斑驳的光影透过绣帘,落在帐中女子的眉眼上。
沈念之缓缓睁开眼,乌发散乱地铺在锦枕上,唇角却挂着一抹睡足后的餍足笑意。
她静静躺了片刻,才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雪白的手臂从锦被中伸出,勾起几缕垂落的发丝拢至耳后,姿态慵懒得极是勾人。
门外候着的霜杏听到动静,立刻轻步入内,唤道:“小姐醒了?湖中岛上的小榭已经收拾妥当,鹊羽也命人送来了新鲜果点和杏酪,您是先梳妆,还是要先歇一歇?”
沈念之支起上身,倚靠在软枕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与磁性:“先梳妆罢,头有些痛,看来需要喝个回魂酒。”
霜杏点头,立刻取来温水净面,又小心替她理顺长发,用香篆熏妆盒,拈起桂花脂与浅豆沙胭脂,一笔一划为她描出薄妆。
沈念之睁着眼看铜镜中人,懒声道:“今儿天气不错,倒也适合出门。”
午后时分,沈念之一行人抵达湖心岛,来到小榭,周围翠竹掩映。木桥通岸,红漆画栏,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沈念之一袭浅绯烟罗裙,斜倚于小榭的凉榻之上,榻下胡毯厚软,香炉氤氲,果盘精致,湖风送凉。
她手肘支着软枕,眉眼轻挑,懒懒掀起眼帘。
榻旁素衣的简还低眉顺眼,温声替她斟酒,剥下一瓣甘橘,指尖托着递至她唇边。
他的动作极轻,像怕惊扰水上的风。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轻咬那橘瓣,汁液从唇角溢出,盈润如玉。
简还微怔,目光触及她红唇,耳根倏地泛红,连忙垂首避开。
她勾唇一笑,眉梢眼角皆是慵懒:“胆子这般小,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简还低声答:“不敢。”语气却更像是真的怕。
榻侧不远,春容拨瑟,鱼左执笛,二人合奏一曲,笙箫渐起,风撩水波。细竹声声,缱绻入耳,彷如湖面生烟,照出一幅悠然水墨。
鹊羽立于远处,一身墨衣,神色冷峻,看着这浮华一幕,不觉耳根发热。他皱了皱眉,终是转身掠上不远处一棵老树,衣袂翻飞间轻落枝头,闭目调息,似在避让这眼前太过旖旎的春色。
而榻上女子,指尖转着酒盏,眼神半醉半醒,一双凤眸望着湖面粼粼,似乎正沉入自己心事之中。
鱼左最善察言观色,见她神色微怔,轻轻拨转琴弦,改曲为《瑞鹧鸪》。
曲调宛转悠扬,如风掠荷塘,似梦入云水,送得满榭清香。
沈念之正要接过简还递来的酒盏,却在杯未至唇时,忽听远岸林间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夹杂着闷哑的兵刃撞击。
霜杏神色骤变,脱口唤道:“小姐!”
沈念之却似未觉惊扰,眉心轻扬,缓缓侧头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勾唇:“……啧,打得还挺响。”
她语气清淡,眼中却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兴致。
她话音刚落落片刻,林中忽然窜出几道黑影,身法疾如猿跃,皆是手执横刀、面蒙黑布的悍匪,带着一身杀气,脚下步伐却乱,显然是在逃命。
为首之人一眼瞥见不远处女子华服妆重,身姿闲雅,脚下顿了顿,低声咒骂:“晦气。”
另一人却已凑上一步,眼中泛起贪光:“那几个男的打扮得一水儿精致,瞧着不是世家子就是勋贵郎君。那女人穿得比戏台上的还金贵……怕不是哪家贵胄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