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来到侧院车库,给江稚发了条信息:“临时有事要处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收到她回复后,他才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驱车驶离。
山路两旁的树木高大繁茂,遮天蔽日,两束车灯沉默地推开浓稠夜色,疾驰前进。
约五十分钟后,车子抵达远郊的程氏墓园,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下。
程与淮下了车,淋着雨往里走,一座座墓碑整齐林立,底下长眠着程家的先祖们。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深夜,他们大概已经习惯他此时的独自造访。
程与淮停在一座墓前,白天有人来祭拜过,他俯身将被风吹歪的两束黄白菊花和一束粉色玫瑰摆正。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面带微笑,眼神温柔。
二十一年前的春天,父亲长眠于此,而他也从此被永远困在了那个春风和煦的夜晚。
岁月悄无声息地濯洗他们之间仅剩为数不多的关联。
小时候他和父亲长得很像,如今眉眼间却再也找不出一丝相似之处。
程与淮在墓前屈膝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静默不语。
形单影只,清寂落寞。
一如当年那个受尽委屈,却无处倾述的孩子。
雨势渐大,细密雨丝沁着凉意,扑落了他满脸。
整座墓园好似陷入与世隔绝的死寂之中,一盏挂在柏树上的琉璃灯,随风飘摇,被雨水浇得泛出柔光,萤火般在山野闪烁着。
凌晨两点多,程与淮浑身湿透回到南院,经过那个仍有灯亮的房间,他带着一身风雨,在门外无声驻足,停留了片刻。
江稚睡得正香,对他的深夜狼狈归来浑然不觉,直到好梦酣畅之际,被一阵玻璃碎裂声惊醒。
她睡意骤消,迅速翻身下床,冲向隔壁房间
。
房门大开,灯也没关。
男人颓唐地靠坐床头,手掌抵住额角,微微喘息着,墨色短发凌乱垂在额前,睡袍也潦草散开,敞露出大片的胸膛。
地板上一片狼藉,应该是他不小心将水杯碰倒,落地后碎了。
他向来讲究得体,很少会显露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
江稚焦急地扑坐到床上,满脸担忧:“哪里难受,是头又疼了吗?”
她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额上密布的细汗,发觉额头热度惊人,这才意识到他在发高烧。
程与淮眉心紧蹙,极力忍耐着,除了高热,头也疼得厉害,刺骨锥心,痛感逐渐蔓延到全身,无一处不疼。
疼得实在受不了,他本想去找止痛药吃,却发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熟悉的嗓音近在耳边,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费力睁开眼,视野也是模糊的,只有个朦胧影子在晃动,雾里看花般,忽隐忽现。
他用尽全力轻握住她温软的手,贴到脸上,总算觉得好受了些。
贴了会,还是觉得不满足,他又贪婪地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握着的那只手也没放开,与她十指相扣。
仿佛置身清晨染露的茉莉花丛,水汽潮润,幽香里沁着清凉,对浑身有如被烈火灼烧的他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连疼痛都跟着缓解了不少。
江稚陷在他怀中,难以动弹,试着推了推他:“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程与淮紧紧抱着她不放,如同深海的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气息随之加重。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不知道自己是否回应了她。
他想跟她说:
“不要离开,哪里都不要去,让我抱一下。”
就抱一下。
可以吗?
她比世间任何的退烧药、止疼药都管用,效果立竿见影。
他只要她,就好。
男人炙热的温度和有力心跳,透过衣服传递过来,江稚好像也在发热,还有些难受,呼吸不畅,他抱得太紧,都把她……挤压变形了。
她轻抚着他后背,无声安抚。
等他稍微放松下来,似已昏昏欲睡,江稚小心翼翼地挣开他的手,简单帮他整理好睡袍,腰带解开来重新系上,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接着,从他怀中撤离,轻手轻脚下楼从医药箱里找了体温枪和退烧药,倒好温水,重新回到他房间。
男人半靠在她肩上,服完药,还想继续喝水。
江稚抬高杯子,杯沿轻挨着他唇边,此刻万籁俱寂,轻微的吞咽声听得尤为清晰。
也许是体内水分丧失太多,他喝光了整杯水才停下来。
“还要喝吗?”
江稚打算再下楼给他倒水,被他搂住腰,带着倒在床上。
她便懂了他意思:“那你好好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退烧了。”
要是天亮还退不了,就得找医生或者去医院了。
程与淮闭着眼,将脸埋在她颈侧,鼻尖在她锁骨蹭了蹭。
他像是在寻求她的庇护,想把自己整个藏进她怀里,显然是不可能办到的。
印象中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在深夜落雨时分,竟露出这副罕见的脆弱、依赖模样,江稚的心瞬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他出去这一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和他母亲有关?
她拿纸巾擦了擦他淌着汗的脸:“睡吧,我在呢。”
一直都在。
男人声线嘶哑,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
他又重复了两遍,江稚才听清楚,他说的是:
“对不起。”
“对不起。”
……
江稚微愣,拨开他额前的湿发,柔声回道:“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为什么不戴我送的项链?”
他语无伦次,呼出的热气一蓬蓬地顺着她睡裙领口往下钻。
江稚脱口而出:“我戴了啊。”
程与淮虚虚地掀起眼皮看向她颈间,戴的还是那条红宝石项链,而不是他送的紫钻项链。
骗人。
他轻哼一声:“不许骗我。”
江稚便不说话了,浓睫忽闪。
程与淮又摸到她的手腕,指腹轻摩挲着粒粒莹润珠子:“这两条菩提手串是我买的,你不准给别的男人。”
第55章 剥霸王条款
“这两条菩提手串是我买的,你不准给别的男人。”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高热而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像是浸在清水中的黑曜石,有着某种迷离的破碎感。
江稚知道他是烧糊涂,大概神志不清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她放软嗓音哄着他,“肯定不给别人。”
程与淮停下来思考了下,仍旧不依不饶:“你发誓。”
江稚哭笑不得地将两条星月菩提手串摘下来,一起戴到他手上:“都给你,行了吧。”
男人反应有些慢,好在总算将这一页翻篇,岂料没过两秒,又翻起了别的旧账。
“不准用从我这儿积累到的见家长经验跟别的男人去见家长……”
明明正虚弱着,他却一改往常的沉默寡言,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江稚先是听得莫名其妙,然后想起来,之前他开车送她回山庄,临别前他跟她说“这几天辛苦了”,她不满他公事化的疏淡态度,于是跟他开玩笑说,“就当积累见家长的经验了,以后肯定能用得上。”
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耿耿于怀,连高烧说胡话都不忘带上这一笔。
“好,”江稚跟他保证,“不用就不用。”
程与淮收紧搂她的力道:“你发誓。”
江稚忍俊不禁:“我发誓。”
他这才满意了,眉心舒展,唇畔勾起笑弧。
好看极了。
江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雪刃般锋利,滚动了下,又压出惊人之语:
“不准红鸾星动。”
这是住在情侣套房那晚,她故意试探他:白天寺庙求签,大师说她今年红鸾星动,只要抓住机会就能成就正缘。
这个无理要求江稚没法答应他,毕竟红鸾星动不动的事她说了又不算。
“如果我偏要动呢?”
江稚同他交换着呼吸,故意逗他。
他还是同样的回答:“不准。”
他的脸又挨得更近了些,嘴唇轻贴着她颈侧皮肤,又说:“也不准两情相悦。”
江稚撇撇唇,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当面蛐蛐被当事人听到了,他理直气壮:“不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全世界你最霸道!
江稚轻挑眉梢,笑着反将一军:“你凶我。”
程与淮立刻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嗓子哑得连音色都有些变了。
“还有,”喘匀了气,他放慢语速,“那两盒水果味的安。全套,也不准和别的男人用。”
江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