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又无数次被理智阻止,不能趁人之危。
  还缺一个表白的仪式,才能名正言顺。
  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式向喜欢的女孩坦明爱意,他需要好好准备。
  过于安静了,容易催生妄念,也需要一些声音来分散注意力,压压体内不安分的燥意。
  程与淮又恢复电影音量,调得很低。
  江稚醒来时发现自己是靠着他肩膀睡的,而电影已经结束了。
  她保持姿势没动,揉揉朦胧睡眼,问他:“结局是什么?”
  程与淮忽略肩颈处的僵硬和不适,轻描淡写地说:“女主去世三年后,男主功成名就回国,偶然间得知了全部真相,他带上一束女主生前最喜欢的向日葵来到他们初遇的海边。”
  电影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抱着花坚定地走向他的爱人,消失在了蔚蓝的大海深处。
  那片蓝色深海,既是电影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局。
  江稚早猜到结局是be,但没想到会be得这么彻底,负负得正,某种意义上也算he了吧。
  “如果换作是我,”她切身体会过生离死别的痛楚,情绪难免低落,声音闷闷的,“我不会选择殉情。”
  无论爱一个人有多深,她始终把爱自己摆在第一位。
  她会选择好好活下去,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来怀念深爱的那个人。
  “你呢?你会选择殉情吗?”
  程与淮低下头,深深地凝视她,五官被橘色灯光分出了明暗的界限。
  几秒后,他笃定道:“我也不会。”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逆着光,江稚只能看到他隐在暗影中的半边脸,她坐直身,轻声说,“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不仅身体没知觉,意识也不复存在,一切都永远消失了。”
  程与淮眉峰微敛,疑惑她对死亡的感受会这么深刻。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江稚很轻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咳,我在纪录片上看到的啦。”
  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她曾经不幸死过一次。
  虽然就差那么一点点,但四舍五入算的话,也和死了差不多吧应该……
  “几点了?”她赶紧岔开话题。
  程与淮按亮手机:“五点零八分。”
  江稚往窗外看了眼,忽然心血来潮:“我们去山上看日出吧。”
  程与淮坐着没动,她才睡了一个半小时,平时至少要睡上九小时。
  “走吧走吧。”江稚以为他要补觉,不容拒绝地拉他起身,“一天不睡不会死人的。”
  谁知人拉不动,她自己反倒没稳住重心,砸到他身上去了。
  准确来说,是结结实实地半扑在了他腿上。
  “唔……”
  江稚额头被撞得生疼,几乎同时,她听到男人似乎也极轻地闷哼了声。
  一抬头,就撞入那道幽深的视线。
  四目相对。
  他眸如凝墨,折射着屏幕变换的光线,晦暗不明。
  江稚一下忘了反应,唯有心脏扑通乱跳。
  她知道他一向有健身的习惯,隔着薄毯,都能感受到底下那肌肉有多坚实,硬邦邦的,难怪会撞得这么疼。
  程与淮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
  视野中,女孩子柔软地伏在他膝上,乌发如瀑,四处散乱,她仰着脸看他,眼神是那般纯粹干净。
  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程与淮深压长睫,藏匿眸底卷土重来的欲-色,尽量让声音听不出异样:“没事吧?”
  “没……”
  江稚后知后觉这个姿势太暧|昧了,连忙起身,完全没留意到他身上热度惊人,只顾着暗自庆幸。
  还好撞到的是腿。
  要是再往里撞偏一点,估计就看不成日出了。
  ……得去看医生。
  “我们得早点出发,”她红着脸打破沉默,“不然就要错过日出了。”
  山上气温低,江稚回房洗漱完,又跑去程与淮房间蹭了件防风服,戴好帽子,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在察觉到他欲言又止,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后,江稚理直气壮地叉腰回视:“我怕冷,不行啊?!”
  温度是低了些,倒也没冷到这种程度。
  “当然行。”程与淮勾起唇角,从衣柜里挑了件和防风服同色系的薄外套穿上。
  两人一个在秋天,一个在冬天。
  从南院侧门出去,进入后山,经过水潭,到处静悄悄的,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应该还在酣睡中。
  程与淮拿着手电筒走在后面,江稚在前面慢慢地踩着光走,想起先前她丢了红宝石项链,大半夜他不知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多少次,最后才在鸟窝里找到。
  那时他们认识不久,还不算熟,他也没有义务大半夜到后山帮她找项链。
  隐藏在这副清冷外表下的,其实是一颗温柔的心。
  她一直,都知道的。
  走两步,回头看他一眼。
  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次数多了,程与淮怕她摔倒,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看路。”
  江稚前后左右都看了,清清嗓音:“你知道中式恐怖和西式恐怖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
  程与淮挑眉,静待她下文。
  “西式恐怖是我们俩走着走着只剩下了一个人。”
  “而中式恐怖呢,是我们两人走着走着突然变成了三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不是人。
  江稚本意是想吓他,结果把自己说怕了,蹭蹭蹭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肩挨着走。
  程与淮牵起她的手,故意曲解她意思:“变成三个人不好吗?”
  也可以是,一家三口。
  江稚不想再继
  续聊这个话题,催促他走快点。
  程与淮却罕见地一改平日里的沉稳内敛,还想继续逗她:“你看地上的影子,怎么是……”
  啊啊啊!
  “程与淮,你好讨厌啊!”江稚忍无可忍地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捂住他嘴巴,手动消音。
  这一捂,两人同时愣住。
  掌心之下,是他温软的唇。
  还有半晌后,他徐徐呼出的灼热气息。
  江稚像是被烫到,迅速收回了手,越过他走去前面。
  程与淮抿了抿唇,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终究没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快步跟上她。
  到达山顶时刚好天色微明,站在高处,视野开阔,墨青山脉绵延不绝,与天相接,似一幅水墨画。
  天上只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是启明星。
  江稚心底感慨万千,人生短短百余年,和群山星辰的亘古相比,不过只是一瞬间。
  山风扑面而来,她裹紧防风服,只露出一双眼睛远眺,耐心等着日出。
  然而,启明星隐去了,接班的太阳却迟迟未出现。
  程与淮走近,在她身后站定:“天气预报今天多云。”
  看到日出的概率并不大。
  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可她的每一份期待,他都想她如愿以偿。
  这双他见过的最清澈,最漂亮的眼睛,应该永远盈满笑意。
  “这样也很好。”
  目之所及,霞光漫天,层林尽染,云雾翻涌,如梦似幻。
  江稚回头看他,眸光流转,亮如天上星,“即使太阳不出来,天也会亮的。”
  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最难熬的,但只要熬过了,就会等到天亮。
  那天,她一个人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下,又黑又冷又饿又绝望。
  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她想,就这样年纪轻轻又孤零零地死去,这一生未免太遗憾了。
  如果,能再看一眼太阳就好了。
  “我们下次再来看。”程与淮提议,“提前挑个晴天。”
  “好啊。”江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弯起的眼尾晕着橙粉霞光,灼如三月桃花,“那一言为定咯。”
  语调明亮轻快,满是期待。
  她眼眸明亮得像镜子,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日出,一场只有他能看到的日出。
  那种被灼到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以致程与淮反应慢了半拍,才点头应她。
  他记得他们还有个约定,等来年家书花开满墙,也要一起去看。
  丝丝缕缕的霞光汇聚成了一片浓烈的橘子海,波澜壮阔,璀璨夺目。
  江稚站在铺天盖地的霞光之中,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张开手掌,山风从指间缓缓游过,吹动她的发梢。
  程与淮心口没来由地紧了下,蓦然生出某种错觉,仿佛她随时会化作一阵风消失。
  他走上前,伸出手,将她牢牢地圈入怀中。
  终于心安。
  江稚微怔。
  然后,听到他低声说:“有点冷,帮我挡一下风。”
  他长得高,又站在风口位置,分明是他在帮她挡风。
  江稚唇角弯了弯,笑而不语,回抱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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