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计划。”林雾想起了自己那个恐慌的不眠夜,“你对生命已经没什么信心了,你只想就这样跟着命运走,手术如果成功就继续活着,如果失败了就坦然离开,你甚至把后事都安排好了,遗产分配、墓地选址、甚至包括我……什么都安排好了。”
沈愿神色复杂,“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良好的情绪是治病的前提,虽然上次复查结果不太理想,虽然事情或许还是会往我们不期望的方向发展……”
林雾的眼睛微微眯起了,望着窗外遍地金灿灿的阳光。
“那么让你再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或许也比躺在床上虚耗人生更有意义吧。”
“毕竟,在疗养院的时候,就已经被关过六年了。”
沈愿怔住,慢慢眨了眨眼,低头时,只觉得眼眶发红湿润。
他没想过她能为他思虑到这一步。
从前他总觉得他是倒霉的,出生起就查出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疾病,父母不喜欢他,哥哥还总排挤他,人生唯一的一次任性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是如今看来……
似乎他的运气都用在遇见她了。
这是他用尽一生运气换来的幸福。
沈愿忽然转身抱住她,情绪涌上心头,手指发颤抚过她的长发,热泪淌下,双肩也簌簌发抖,“小雾,我真的,谢谢你,我——”
林雾忽然打断他,“你要去卫生间吗?”
“……”沈愿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他感觉这女人故意不解风情。
林雾没心没肺嘻嘻笑,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旅行结束前,我们谁都不可以流眼泪。”
沈愿有点小生气,轻轻推她,“嗯。”
林雾没管,自顾自的搀扶他起来。
沈愿的腿在回到沈家后每天都会做针灸按摩,虽然仍然无法行走,但状况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揽住林雾的脖子,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被她半拖半拽着,一点一点艰难挪动那纤细羸弱的双腿。
这趟火车要坐三天两夜,为了方便,林雾给他换上了一双拖鞋。
沈愿看见自己的小腿和脚踝在阳光下苍白如纸,不似活人。
路过的乘务员看到他们,明显惊讶一瞬,赶忙上前询问:“请问需要帮助么?”
沈愿额头渗出冷汗,抬头道:“麻烦帮……”
林雾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沈愿着急,“小雾,我站不稳。”
林雾仰头望着他笑,“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沈愿一愣,又立刻脸红了,“不行,胡闹,这种事你怎么能帮我!”
林雾才不管那么多,回头对乘务员笑笑,“谢谢啦,我们是情侣,我会帮他的。暂时不用帮助了。”
沈愿紧握住她的手,“小雾!”
以前沈愿长期住院,多数时候都有护工帮忙,再不济时他自己也能解决。他很少出门,医院和家里设施又相对安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无助的情况。
林雾踢开卫生间的门,这里面狭小无比,卫生程度也非常一般,如果不是有一定要坐火车的理由,她还真不想沈愿拖着这样的身体来遭这个罪。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害羞的,明明更害羞的事都做过了。”
林雾环抱着他的腰,仰起头来,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红得要滴血。
沈愿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微微咬着后槽牙,贴在她耳边说:“林雾,你是不是故意的?”
“啧。”林雾坏笑,手伸进了他衣服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到,小声嘀咕:“只是有些好奇啦。”
“读书的时候没见你有那么大好奇心!”
林雾又哼哼起来。
他们在卫生间里待了几分钟,出来后刚巧遇到门口有人在等。穿着朴素上了年纪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几乎粘在他们身上,神情古怪,像是怀疑他们刚才在里面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沈愿的脸顿时更黑了。
他心里不悦,还有点洁癖,虽然不算太严重,但也忍受不了脏乱,双腿已经疼得发抖了,还紧抓着扶手不肯去床上,一定要换身衣服。
林雾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先合上包间门,帮他换了身睡衣。
沈愿有时闹起脾气来就跟小孩似的,反倒是林雾这个随时都像小孩的人有时会异常成熟。
她把他扶到床上,忍不住调侃:“小少爷,还没吃过这类型的苦吧?以前坐过火车么?”
沈愿没看她,拿着一瓶水,手指哆嗦,“坐过。”
林雾惊讶,“什么时候?”
“十多年了……”沈愿身体不适微蹙眉头,垂下脑袋,靠着靠枕喘息,“初中,去参加比赛。”
林雾仔细算了算,“那还没成年吧?你还是跳级生,年纪还会再小点。”
沈愿点头。
“怎么会坐火车呢?怎么着也得是保姆秘书一路护送吧。
”
沈愿闭着眼,记起那些往事,嘴角无力抽了一下,“零花钱都让沈时舟拿走了,买票那几十块,还是临时找同学借的。”
林雾惊讶,挑起眉头,“又是他。”
这阵子林雾早发现了,虽然她和沈时舟第一次见面时对他印象很不错,但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她逐渐发现这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尤其在对于沈愿的事情上,他恨不得给沈愿赶出去的心思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
按理说沈时舟也是个聪明人,至少据云舒所说他在事业上做得还不错,可一旦碰上和沈愿相关的事脑子便总会不清醒,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林雾不禁好奇了,“你老实跟我讲讲,你和你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沈愿翻过身背对她,淡淡道:“没什么仇没什么怨,荒唐家务事罢了。”
“讲讲嘛讲讲嘛!”
林雾固执起来耐心极好十分难缠,沈愿架不住她一直摇晃,只得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和沈时舟之间的确没什么大恩怨,毕竟是亲兄弟。可坏也坏在了他们是亲兄弟,沈愿曾经想过,如果他们是堂兄弟,或许沈时舟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堂兄。
沈时舟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爸妈宠爱,在家族里也是年纪最大的一个,打小就按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着,可谓得天独厚。
但很不巧,有一年,云舒前脚刚跟他承诺这辈子只会有他一个孩子,后脚就意外怀上沈愿了。
沈时舟这人向来敏锐善妒,知道这弟弟生下来就是跟他抢宠爱的,起初便不太看得惯,后来父母因为沈愿的病耗费了不少心思,他便彻底受不了了。
据家里老保姆说,他有一阵子疯到见沈愿就要打,两兄弟闹得你死我活,云舒和沈长渊便也没办法了,知道小儿子这身体肯定不能继承家业,只好把宠爱多多给到大儿子身上。
沈时舟抢回了爸妈的偏爱,却还是嫌不够,他总觉得沈愿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的。他讨厌沈愿的早慧,讨厌沈愿那孱弱的样子,更讨厌沈愿毫不费力取到惊人成绩后爸妈无法掩饰的惊喜。
于是,他日夜思来想去,小小年纪就琢磨出个损招。
有段时间他为了申请联合国实习去做了不少支教工作,去到山区时还总把沈愿带着。
两兄弟的感情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变好起来了,山里人少路滑,沈时舟还总小心护着沈愿。他像一位仁爱的兄长,谆谆教导着沈愿:
“哥哥以后要跟着爸爸一起工作,没有办法再传播爱心,但是小愿不一样,你要继续努力,好好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
于是,有些种子早早就埋在了沈愿心里。
年少时和沈时舟一起在山野间度过了好几个月的时光,现在想来,那时光中虽然充满了虚假,却也成为了他后来无数日夜的追求。
在他当着一家人的面提出要去当老师时,他看见沈时舟满脸的震惊中还藏着一丝丝得逞的欣喜。
“其实我没有恨过他,也并不讨厌他。他一直都是对的,我从一开始不应该出生在沈家。”
沈愿望着窗外金秋时节的田野,恍惚中还能记起当初和沈时舟一起坐在轿车里,第一次看见泥土和禾苗时的记忆。
从心里来讲,他是想要和沈时舟关系好一些的……
“好什么啊!”林雾气得要命,捏住他的脸颊,恨铁不成钢,“沈老师啊沈老师,你以前在我们面前那么威风八面,结果在自己家里是这样的受气包啊!亏我还以为你是千娇百宠的少爷!”
沈愿被她捏疼了,转头躲闪,低低道:“我不是什么少爷。”
“我才知道不管你是什么,总之这仇必须报!我早看沈时舟不顺眼了,我也绝不让你咽下这口气!”
沈愿叹气,“不必了,本就没有仇。”
“不行,我这次去了庙里也会恳求菩萨降下天雷狠狠劈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