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闻言,秦湘转头看向了他,长锦此时也正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里盛满温柔和细腻,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移开了眼,将目光放在了案牍之上的骷髅花上来,因为魔气的消散,此时它也由那可怕的骷髅头变回了一束清雅粉嫩的荷花。
  秦湘就怔怔地盯着它出神,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良久,她才像是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一般,轻轻地开口道:“神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长锦也看向桌上的荷花,半晌,轻声道:“这朵花是那幕后之人给宋允棠的,这上面还附着着魔气,我本来想施法用妖魔镜来探析一下魔主的位置,却没想到,魔主早已察觉,我一时失察被魔气反弹影响,所以陷入了梦魇之中。”
  顿了顿,他又看向了秦湘,苦笑道:“而后来你也知道了,你进入妖魔镜中所看见的那些幻境,既是我的记忆也是我的心魔。”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这时,听见这句话从长锦口中说出,秦湘还是不由得地一怔,脑海中闪过在城门时长锦被锁在祭祀台神架之上,而人们日复一日将他挖眼挖心,刀剑无情地刺向他的画面,她再也忍不住了,闭了闭眼,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她转头看向长锦的心口,她记得,那个人将刀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然后挖出了他的心脏。她眼眶倏地红了,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她轻轻地抬起手,想触碰一下他,却怕下一刻那猩红的血色又染红了他的身体。
  手指在空中颤抖着,秦湘眨了眨眼,声音都是不成型的:“你……该有多疼啊……”
  长锦也没想到秦湘会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他一愣,看着面前眼泪簌簌的人,摇了摇头,抬手,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轻声道:“没事的,已经不疼了,你看,它在跳。”
  秦湘抬头望着他,感受着那颗曾经被挖出胸腔的心脏此时正在她掌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她顿了顿,手掌捏成了拳按在了他的胸膛处,指尖泛白,她也低下了头,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襟处,泪水在软垫之上滴滴绽开,她哽咽道:“怎么可能不疼啊,他……他们……他们挖了你的心啊……”
  长锦一僵,看在怀中不住颤抖着的秦湘,他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将她轻轻圈在了臂弯里,他慢慢地拍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烛光在他眼中轻轻地跳跃着,长锦也缓缓地合上了眼眸,待再睁眼时,眼底尽是湿润一片。
  暖黄色的光晕洒满着房间,光明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人心中的一些恐惧。长锦拥着秦湘,声音轻缓地安慰道:“秦湘,别想了,都过去了,其实他们说得也是没有错的,七百年前确实是我败了,我作为神我的职责就是守护苍生,可是我败了,让他们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他们恨我,那样对我也是无可厚非的。”
  秦湘没有答话,此时此刻,她终于想通了在云隆堂里长锦为何会害怕与人接触,而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所有的寡凉与冷淡都源于对人们的恐惧。七百年前被自己所保护的苍生背刺,城门广场那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他已经对自己保护的苍生心寒,他不被苍生所需要,他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失去了供奉之力和信仰之力的他,后来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付出了多大代价才消灭了七百年前的魔主的,而后来,分裂出了新的暗黑神,而这七百年里,他又是经历了什么,有着多大的意志,才能拖着一副残败的身躯压制住那日愈强盛的暗黑神魔主的。
  秦湘闭了闭眼,身体在他怀中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良久,才缓过了一点劲来,愣愣地轻声道:“七百年前,你为何会败?后来的魔主又是怎样被消灭的?我在幻境之中看见,你被另一个自己吞噬了,那就是新的魔主吗?”
  “秦湘,你是知道的,神明的力量来源有三,”长锦顿了顿,声音低缓,“在三千年前,尚且还有母亲和洵阳城中的将士百姓们记得我,供奉我,可千年的时光毕竟太长了,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更迭,人们早已经忘记了千年前的妖魔,也忘记了千年前的我了。”
  听到这里,秦湘心中一沉,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悲哀来。一个神明,一个英雄,他的事迹应该是要被世人所铭记所学习的,这种精神,这种历史,应该是要被人牢记于心并时刻不能忘地鞭策自己的。可是,人们却将他遗忘,将他抛弃。
  死亡有时候并不是一种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
  所以后来遗忘了历史,遗忘了神明,生活在河清海晏之中的人们已经没有了生活在三千年前的人们那种敢于直面黑暗,只为追求光明不惜奉献一切的勇气与意识。
  所以魔主才会再次降临世间,而这次就算长锦依旧站在了他们面前,却只有一个人在战斗,失去了人们信任的他,和失去了对抗魔主意识的众生,又怎么可能打败魔主呢?
  “所以我的力量变得薄弱,妖魔也有所察觉,他们伺机暴起,而魔主也趁乱放出一缕魔气分身逃离了厄运之门,蛊惑苍生,吸收了大量邪念与负面情绪,最终,在七百年前,再一次率领群魔破开了厄运之门的封印来到了人间,”长锦平静地道,“一开始,我也想努力,我也尝试过力挽狂澜,可是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打败不了他,而人们一开始也是信任我的,他们拼命向我求救,可是我却救不了他们。”
  “不被苍生需要的神明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被魔主锁在城门高台上的日子里,我看着人们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后来的行云流水,让我有点恍惚,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了,到底什么是苍生,什么是恶鬼?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三千年前洵阳城百姓将守的脸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我已经分不清那些是不是我臆想出来梦境?而眼前这些狰狞的面孔才是现实。”
  “我陷入了困顿之中,我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努力到底有什么用,本来我坚定地认为我是为拯救苍生而生的,可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苍生根本不需要我,所以后来我也累了,陷入了自暴自弃之中,想着要不就这样吧,反正我是被抛弃的神。”
  感受到长锦声音里的无波无澜,秦湘愣了愣,尽管现在说得再怎么故作轻松,可当时的他该是有多万念俱灰。
  伤口就算好了,还是会留疤,那是磨灭不掉的痕迹。
  秦湘抬起脸,对上长锦平静的眼,她吸了吸鼻子,也伸手顺了顺长锦的后背以示安抚,目光虽然模糊,但却坚定,她颤着声音道:“没事的,神君,都过去了,我需要你,你并没有被抛弃,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长锦顿了顿,才笑了笑,伸手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
  秦湘哽咽了一会儿,想了一想,才哑着声音继续道:“可是,神君,七百年前,就算是在那种情况之下你还是消灭了魔主呀,这些都是太掌门见到过的,不会有错。”
  长锦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记不清了,那段时间的我都是失控的,陷入了迷茫困顿之后的我没有完整的信念,便有了心魔,我时常能看见两个自己,一个在说拯救苍生是我的责任,我必须救他们,一个在说苍生都不要我了,我何必还要他们。”
  秦湘问:“因为神志不清醒,所以记忆不完全?”
  长锦皱着眉头想了想,无果,于是点了点头,“大概是吧,所以我没有关于秦道尘的记忆,我只记得,后来是凭着那份天道天生的神力在城门处败了魔主。然后在厄运之门里,我的心魔受魔气影响,滋生出了暗黑面,他是由我分裂出去的,也承得了我的一半神力。”
  秦湘望着他,脑海中浮现了在最后一个幻境之中见到的那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长锦还在继续说着,“我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诞生,也没有办法阻止他成为新的魔主,我剩下的只有那一部分天道天生的力量了,还有一份压在肩头的责任。其实我想过放弃,但是每当我真的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警醒我,不可以!可是为什么不可以?除了这是我的责任之外,还有什么理由是让我必须坚持的,我不知道。”
  “所以这些年里,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我将自己化为了一块镇妖石加固着厄运之门的封印,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幕后之人的出现,可能我和他还会这样一直下去,相互制衡,相互镇压,直到未来有一天他再度破开封印,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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