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湘知道,这是借口,秦叙是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她,让她再和她的阿娘说说话。
她仰起头,喃喃道:“爹爹……”
“去吧,去和你阿娘说说话,去陪陪她。”
秦叙走了,秦湘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扯起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走了过去,和往常一样,站在杜元霜身旁,轻轻唤道:“阿娘。”
杜元霜闻声,顿了顿,连忙伸手拂去脸上的泪珠,整理出了一个笑容,才回头去瞧她:“阿湘,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和你爹爹在做桃花酥吗?”
“阿湘笨手笨脚,被爹爹赶出厨房了,”秦湘也蹲在那个小土堆面前,“所以我就来帮阿娘,阿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杜元霜靠坐在桃花树下,将秦湘拉入怀中抱着,她摸着她的头,给她指指一旁的小土堆,像以往给她讲故事一样,声音轻柔似水:“我和你爹年轻时曾去江南地区游历,途中路过越州,越州繁华,那一天啊,有一家富商大户嫁女,宴请四方,我和你爹觉得有缘,也想沾沾喜气,于是便奉了一份贺礼前去贺喜吃席。”
“然后呢?”
“然后啊,喜宴上,就喝到了这一盏酒,当时觉得这酒味香醇厚,酒席上有人讲解,我和你爹才知道,这酒啊,名字叫做女儿红。”
秦湘心头一怔,她大概知道杜元霜想讲什么了,花影绰绰,秦湘忍住想流泪的冲动,依偎在娘亲怀里,问道:“所以阿娘,为什么你也要埋一坛女儿红?”
“酿女儿红是越州那边的习俗,越州地区,凡是家中得了女儿,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就会选酒数坛,泥封坛口,埋于地下,待到女儿出嫁之时再取出。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杜元霜的声音轻柔地,就像那杏花烟雨的江南,“巴陵没有这个习俗,酿出来的女儿红虽不如越州的那样正宗醇香,但我还是想给我的阿湘酿一坛,等到阿湘十八岁出嫁之时,再取出来,这样……”
这样,就好像,我还能陪伴在你身边一样,看你长大,看你出嫁。
身后渐渐地没了声音,秦湘心中燃起一个恐怖的念头,她不敢多想,蓦然回首,却瞧见了杜元霜一张温润柔和的脸上布满泪痕,她愣愣地,只能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阿娘……”
杜元霜也回过了神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笑了笑,“你看阿娘,说着说着就……明明以后阿湘出嫁是喜事,阿娘这是……”
这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第9章 与君同行 我想与长锦神君同行,变得更……
两人一阵无言,晚风轻轻吹动树梢,带落了一地飘零。秦湘想到了什么似的,她从杜元霜怀里爬起,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锦囊,“阿娘,我也有礼物给你,前几日在市集看到了一支桃花簪,觉得很好看,想着阿娘带上肯定更好看,于是我就买了,想来送给你。”
杜元霜有些惊讶,秦湘施了个决,从锦囊里摸出那个小木盒子,在杜元霜面前打开,那支桃花簪就安安静静地摆在里面,她仰头,声音嗡嗡地:“好不好看?阿娘你喜不喜欢?”
杜元霜看着面前的桃花簪,目光自秦湘脸上流过,摸了摸她的头,笑容浅浅:“好看。”
“那我为阿娘簪上。”
“好。”
秦湘爬起身来,站在杜元霜的身后,她抖着手,将那支桃花簪簪入她的云鬓之中,摸着手中的青丝,愣了好久,才挥手在两人面前化了一面水镜,“好了,阿娘你看看,可喜欢?”
杜元霜摸了摸发间的簪子,瞧了瞧水镜,那簪子的样式,怎样都是她喜欢的。她转身,又将秦湘从身后拉到了怀里,手指亲昵地刮过她的鼻子,“喜欢,只要是阿湘送的,我都喜欢。”
后面母女俩断断续续地还聊了很多,但多半时候都是秦湘在说,杜元霜在听。
杜元霜将头阖在秦湘肩头,秦湘怔了片刻,侧过半边头,温声道:“阿娘是想睡觉了吗?”
“嗯……”杜元霜轻轻地应了她。
“那今天我给来给阿娘讲故事好不好?阿娘听了故事就睡觉,但是明天早上要记得起床,然后明天晚上,我再接着给阿娘讲故事……好不好……”
“好……”
“我给阿娘讲一个小孩的故事吧,”秦湘清了清嗓子,慢慢道,“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子,她很幸福,有很爱她的爹娘,也有很宠她的师父和师兄,她呢,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了,所以就恃宠而骄,以为只要她想,天下什么都会是自己的,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直到有一天,她离开了父母的庇护,出了家门,去了外面,才发现外面和自己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在外面,没有人会让着她,也没有人会惯着她,所以,没了爹娘,她在外面就闯祸了。她本来也想干好事,但是她却没有这个能力去做好那件好事,还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好,最后,不仅自己受伤了,还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说到此处,秦湘声音渐弱,她愣愣地盯着前方,许久无话。
伏在秦湘肩头的杜元霜慢慢地拥紧了她,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抑制毒素的丹药已经过效,她嗓音轻轻地,呼吸也越来越滞缓,连说几句话都开始变得很费劲。
但她还是笑着,用苍白的脸颊去蹭秦湘的脖颈:“傻阿湘,你傻不傻?阿娘不会离开你的……只要阿湘想,阿娘会一直……一直在……”
秦湘没有动,怕打断杜元霜的讲话,于是她便咬着嘴唇,将那些细碎的呜咽压抑在喉间,无声地哭泣着。
最后,乌云散去见月光,杜元霜抬起眼眸,银辉倾泻满地,她瞧见了怀中细细颤抖着的秦湘,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双手,“阿湘,别怕。”
话音落,她也缓缓阖上眼帘,嘴角还带着微笑。
一滴温热的泪珠自杜元霜脸颊滑落,落在了秦湘的手背上。秦湘被烫地心脏发惶,呼吸一滞,感观在夜里被无限放大,一阵阴寒的夜风袭过之后,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周遭寂静,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安静---死寂。
秦湘静静地窝在杜元霜的怀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个怀抱的余温一点一点散去,一点一点凝成了冰,她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合上眼帘,满眼的泪水夺眶而出。
“阿娘……”
不寒而栗,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此时,秦湘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阿娘了。
杜元霜身死后,秦叙将她葬在北峰他们一起种下的第一颗桃花树下,又以半生修为布下了这笼罩着整个北峰的结界,结界与之相连,除非与秦叙秦湘同往,不然,擅闯结界者,便会遭到其反噬,轻则灵力毁损,重则命丧黄泉。
最初失去娘亲的那段日子,秦湘日日夜夜将自己关在北峰内,浑浑噩噩。起先,她每天都会将北峰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门槛上,望着桃花树,将每天所做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给阿娘听。后来,她眼眶里含泪,每天倚靠在桃花树下,仿佛那个身影还在她身边,她伸手去拉,身影破碎,她跌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喃喃:“阿娘,别走。”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年秋日,那天,是秦湘的生辰,腾岳之巅的众人借此机会为她筹备了晚宴,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看着众人脸上的担忧,秦湘也不好推脱,于是便换了身衣裳,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副行尸走肉,赴了晚宴。
晚宴进行过半,忽有一珠宝玉石商人携着一桃花纹紫檀木锦盒而来。
清心殿中,秦湘如遭雷击,她倏地起身,整个人都发着抖,双目通红地望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立于清心殿大殿中央,双手捧着盒子递出,微低着头,声音平和:“今日乃秦小姐芳辰,在下受人所托,特来此为秦小姐奉上贺礼。”
“受人?所托?受何人所托?可是杜元霜?”
是她吗?是她的阿娘吗?
秦湘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接过那个盒子。盒子里,一枚细腻温润的羊脂白玉云纹平安锁静静地躺在里面,而一旁,还有一张桃花笺。
簪花小楷,一撇一捺,都是那熟悉的清秀字体,上面写着---
愿阿湘,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所有的感情终是在这一刻决堤,秦湘再也受不住了,她跌坐在清心殿大殿内,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后来,所有人都走了,秦湘也哭累了,她紧紧地将盒子抱在怀里,眼神空洞。清心殿的大门被人推开,沈清桐提着个小食盒,步履轻缓地走到她身边,席地而坐。
“清桐姐姐……”
“听楚闵说你在这里,晚宴上也没吃多少,所以我来陪陪你,”沈清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帮她擦了擦未干的泪痕,“怎么哭成这样?掌门会心疼的,我们也会心疼的。”
秦湘耷拉着脑袋,无人安慰还好,但当沈清桐同样温柔的嗓音传入耳膜之时,秦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地往外汹涌,她扑进沈清桐的怀里,抱住她的腰,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