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言罢,谢延便转身离开,府中依旧歌舞升平,李萍阮唇瓣微抿,似是若有所思。
  她在府外停留片刻,咬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
  舒箐将陈阿桑送去了锦城县衙,她卸去易容的脂粉,以卿三娘的身份给陈阿桑做吃食。
  锦城县衙好歹有季知县坐镇,舒箐料那徐复亦不敢多生事端。
  舒箐如今在县衙膳房熬海带猪蹄汤,想给陈阿桑补补身子。
  方才李财刚送走大夫,大夫说是怀孕期间抑气郁结,加之陈阿桑吃了催产的药草伤了身子,这人便愈发虚弱。
  舒箐问大夫病因,那会儿大夫摇摇头,只道是这夫家,没将孕妇当人看罢了。
  思及此,舒箐的手死死握紧。
  徐复简直就是个小人!
  “徐夫人跟我说,带走桑娘的是苏掌柜,怎的这烫手山芋却在我县衙了呢?”
  谢延靠在墙面摇着折扇,他眼睛微眯,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目光。
  “苏掌柜小食堂还有事,她知晓我和阿桑姊相识,便托我好生照顾着些。”舒箐拿勺子在砂锅中搅了搅。
  她抬眸看向谢延:“抱歉季知县,是我擅作主张,待阿桑姊身子好些,我自会带她离开。”
  “......”
  谢延刚想打趣的话咽了下去,他实在没想到舒箐竟会跟他道歉。
  打他租这卿娘来,对方的脾气便硬得像是钢石,说话像是利剑般狠狠戳他谢延的心窝子。
  但这会儿卿娘性子软了,谢延却有些不适应了。
  谢延摸摸鼻子,声音有些支吾:“那个卿娘,我并非赶你们走的意思,你莫要误会。”
  “我晓得季知县的意思。”舒箐笑了笑,“多谢。”
  谢延抬脚走到舒箐身边,他难得没笑,严肃道:"我前些日子细细瞧了瞧锦城的规矩,徐复与陈阿桑在严格意义上并非夫妾关系,他俩并无官府的文书,此种情况下徐复强迫陈阿桑入府生子,按规矩得抓牢里去好生教育半载。"
  “季知县竟将锦城规矩看这般细了?”舒箐拿勺的手顿了顿。
  “上回对锦城一知半解便鲁莽捉人,险些害得苏掌柜的小食堂关门,同样的错可不能犯两回,我当然得多看看咯。”谢延昂首道。
  他弯下腰,视线与舒箐齐平,笑眯眯地盯着舒箐道:“所以卿娘你放心,我呢,定是能护着你们俩的。”
  “......”
  话音落,舒箐顿住,她昂头盯着谢延,眼前的弱冠郎君黑眉如墨,高挺鼻梁宛如剑锋,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张扬。
  她总觉着这位季知县身份并不简单。
  思及此,舒箐又瞟了眼谢延,只见对方的眼底闪着光,像是城外饿极了的叫花子,直愣愣地盯着锅里炖着的猪蹄。
  “......”
  谢延实乃好吃鬼。
  谢延拿筷子戳了一下锅中白嫩的猪蹄,竹筷便吧唧一声戳烂了猪蹄,软塌塌的肉似是凝胶般溶在锅中,翻开表面的皮,晶莹的蹄筋和瘦肉便露了出来。
  软烂鲜香,倘若配上特调的小米辣蘸料。
  啧啧,那滋味,简直不敢想!
  “那个卿娘,这个海带炖猪蹄,有我的份儿吗?”谢延舔了舔嘴角。
  “季知县忒是好笑了些,竟还跟昏迷的阿桑姊抢吃食。”舒箐俯下身把灶火熄灭,“您当真是不害臊。”
  舒箐拿碗舀了碗猪蹄汤,锦城入了秋便隐隐生寒,白气便弥漫得愈发广了。
  “欸,你去哪儿?”谢延有些慌了,他抓住舒箐的衣袖。
  “为何不盖锅呢,待会儿凉了如何是好?”谢延道。
  舒箐觑着谢延,眼前人的耳朵红得似是在滴血,原本嬉笑的目光慌乱,半晌,舒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盖锅是为了方便您吃嘛,大夫说阿桑姊吃不得荤腥,我便盛碗汤给她送去即可。”
  言罢,舒箐便抬脚离开,谢延看着舒箐的背影,竟觉着自己的胸腔跳得有些急促。
  急促得像是揣了只兔子,热流涌入颅内,似是害了风热般。
  谢延挪步走到灶台旁,他垂头盯着舒箐刚刚用过的竹筷,唇瓣缓缓抿起。
  算算日子,卿娘还有一日便要离开县衙了。
  卿娘走了后,谁还给他做饭吃?
  ……
  要不,再多租卿娘几日呢?
  此刻砂锅的白气迷了谢延的眼睛,他眨眨眸子,摸了摸腰间瘪瘪的钱袋。
  “啧。”
  带得银两不够啊。
  他明明记得出京时带了足够的银两,如今怎的所剩无几了。
  谢延思来想去也不晓得自己的银两是进了谁的腰包里。
  谢延没忍住给笑了出来,他拿着大漏勺将软烂的猪蹄捞出,放入红瓷碗的瞬间,便能看见那蹄花肉像是豆腐般“咣当咣当”摇晃,肉质极其鲜美。
  蹄花上面粘了些海带,谢延用筷子给扒拉了下来,灶台旁是舒箐调好的蘸水。
  盖一开,酸辣味便像是牵人鼻子的手,直接涌入谢延的鼻腔。
  管它呢,不想了,吃蹄花要紧!
  思及此,谢延便夹起猪蹄裸露出来的骨头,蹄花肉像是棉花般挂在猪骨上,每动一分便往下掉一寸。
  谢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竹筷,他的手颤颤巍巍,生怕肉给掉了下去,眼瞧着蹄花肉连带着皮已经离开红瓷碗的边缘。
  谢延深吸一口气,他正想要张开嘴,却见那块肥瘦相间的肉像是坠落的石头般,“哐当”一声给砸了下去。
  “......”
  第25章
  谢延的眸光落摔在地上的蹄花肉,眼睛瞪得似乎铜铃。
  他的肉啊啊啊啊!
  谢延近乎要哭出来,然而在这时,谢延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
  片刻后,谢延猛然俯下身,拿着筷子直接夹起地上的肉,快得像是雷电般,又转身将肉扔到了旁边的清水碗中。
  太后常跟他说,一弹指内捡起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况且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谢延缓了口气,将涮干净的蹄花肉放入了口中。
  与此同时,谢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的脊背蓦地一僵,尔后听见姑娘调笑的声音。
  “季知县怎的捡地上的东西吃呢?”舒箐站在门槛处眯着眼睛。
  舒箐将蹄花汤端给陈阿桑后便立马回了膳房,谁知她刚到门口,
  便见这位从京都来的贵郎君蹲着身子,捡起地上的肉涮干净后放到嘴里。
  舒箐险些笑得岔了气。
  谢延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嘴里还包着那块蹄花,耳朵红得像是滴血,他咕哝道:“苏掌柜说,绝不可浪费粮食。”
  舒箐挑挑眉:“季知县的记性忒是不错,苏掌柜的话记着这般清楚呢。”
  “那您晓得,苏掌柜为何要这么跟您说呢?”
  谢延摇摇头,他正想要说话,却见舒箐的笑容逐渐消失,对方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光,紧接着,谢延便听见舒箐细微的声音。
  “苏掌柜白手起家,饿了不晓得多少顿,残羹剩饭她吃,狗吃过的她也吃,这般猪狗不如地活了十几载。”
  “所以她见不得旁人浪费一粒米。”
  “......”
  四周一片安静,似是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风将窗棂吹得发出“框框”的声音,砂锅里的白气肆意飘飞。
  舒箐垂眸,她绕过谢延,抬起手准备将窗户关上,这时她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随即便听见谢延的声音——
  “那你呢?”
  谢延盯着舒箐眼睛,唇瓣轻启,却并没有笑。
  舒箐竟听出了谢延隐约颤抖的尾音。
  “你这些年在莲悦楼,是不是亦如这般?”
  舒箐愣怔,耳畔微风的声音和谢延的声音混在一块,在她脑子里嗡嗡响着,颅内浮现出胎穿的种种。
  是啊,还不仅如此。
  舒箐从幼时便被当莲悦楼花魁培养,但她从不按鸨娘说的做事,三岁后便与柴房的狗住在同处。
  别说地上的食物,舒箐连狗碗里的剩饭也要吃。
  鸨娘打骂她,
  沐浴时舒箐从不愿看自己的后背,因为她晓得自己没有洁白光洁的脊背,
  脊背上皆是寸寸伤疤。
  舒箐盯着谢延,这厢对方却眉头紧皱,往日调侃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漆黑的眼睛里似是闪着微光,抓住舒箐的手缓缓握紧。
  舒箐偏偏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知县忒是有趣儿了些,我呢,是莲悦楼的头牌女郎,你莫看着我从不单独接待主顾,但只要我舞一曲儿,便能给楼里带来上千两银的收益,鸨娘都说我是摇钱树,恨不得成天把我供着呢。”
  “我用的胭脂是锦城里最好的,每月的银钱是莲悦楼中最多的,就说沐浴用的澡豆,亦是与京都贵女一般的。”
  “我哪里会活得这般猪狗不如?”舒箐道。
  舒箐将窗关上,她倚靠在墙壁旁,肩膀笑得像是簸箕般,抖个不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