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张开手扶着马车窗,侧身盯着舒箐,那双桃花眼似是湖泊般潋滟,但亦深沉得看不出他任何心思。
谢延拖腔带调道:“我说了不想被邀请去,但又不是说不去。”
“正巧李财小兄弟在县衙,苏掌柜身侧无人使唤,我便勉为其难,充当一日你家的伙计,如何?”
“无偿的?”
“对。”谢延道。
“那行。”舒箐道。
免费劳动力,舒箐求之不得。
只是跟谢延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舒箐敢确定他的目的必然不纯。
舒箐不是个傻的。
这季知县,恐怕是想跟着她混进徐府。
不过看在先前城南酒楼之事,舒箐便姑且帮他一帮。
思及此,舒箐便抬眸,这厢正对上谢延的双眸。
对方漆黑的桃花眼低垂,颦蹙间的笑意宛若春风,鼻梁高挺,衬得他的五官清秀俊朗。
“季知县,你的眼睛好像在放光。”舒箐道。
“放什么光?”
“看上我午膳的光。”
“......”
谢延愣怔片刻,他凝睇着舒箐,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手放在舒箐食盒上面,偏偏头道:“那苏掌柜能给我尝一点吗?”
“我好饿啊。”
话是这么说着,可舒箐还没来得及点头,手中的食盒便被人夺了去,随即空气中便飘来一阵熟悉的辣味。
谢延打开食盒,其中放了三个陶罐,分别装了香辣豆瓣酱、剁椒酸辣酱和红油辣椒酱。
旁边是一盘拿牙签串好的素菜和肉菜。
而牙签短且细,只串得了小拇指般大小的肉块。
谢延觑了眼舒箐,嘴巴瘪起,他眼珠子一转,埋怨道:“苏掌柜,你好抠。”
“对啊,我可不像季知县能吃四十个抄手。”舒箐笑道,“这可是锦城三个人的量。”
谢延顿住。
他寻思自己昨晚也没怎么吃饱啊?
但他懒得想那么多,这冷沾沾问着香得很,他在京都还没听过呢。
想到此处,谢延便捻起一根鸡骨沾沾放入口中。
在舌尖触碰的瞬间,鸡骨的腥味便像是电流般直冲谢延的天灵盖。
他没忍住,直接给干呕了出来。
好难吃,
像是被鸡圈的公鸡拿脚踹了一脸鸡屎的感觉。
谢延的脸色极其难看,唇瓣煞白,舒箐看着他这般模样,没忍住直接给笑了出来。
姑娘的声音如同铜铃般清脆响亮,听得谢延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拿起一串小豆干咬了一口。
“......”
依旧没有任何味道。
味同嚼蜡,干瘪还柴,难吃至极!
谢延眼底微垂,他看着旁边笑得喘不过气的舒箐,鼻尖竟泛起一阵酸涩。
她明明已经赚了很多钱,但却吃得这般差劲。
苏掌柜为何这般苛待自己?
这些剩下的鸡块豆干,生擒内脏,放在京都连狗都不吃,苏掌柜却说这些是她的午膳。
谢延在这瞬间好心疼她。
但作为帝王,谢延就是要尝遍民间苦楚。
感民间之苦,尝人世之痛,动心忍性,愿成明君。
从小到大,太后便是这般教他的。
谢延咬咬牙,这厢又拿起一串鸭肠,可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尔后耳畔传来舒箐的声音:“季知县你要笑死我才满意吗?”
“苏掌柜为何要笑?”谢延疑惑道。
舒箐如今满头大汗,她扶住自己的腰,探身亦拿了一串鸡骨。
却见舒箐将鸡骨串放入豆瓣酱中,平滑的酱面像是棉花般,“吧唧”一声凹陷下去,小竹签浸满了朱砂似的红油。
舒箐将鸡骨在酱中浸了几圈,待拿出时,寡淡的鸡骨便立时裹满了红油,辣椒皮附着在竹签之上,红油止不住“滴答滴答”一个劲儿往下掉,仔细看时,肉质竟被衬托得格外嫩白。
“我既是准备了三种蘸酱,那便肯定不是空口吃的,味道都没有,您不吐才怪呢。”
“怎么这么蠢呢?”
舒箐话虽说得难听,但谢延却没有丝毫愠怒。
反正苏掌柜刀子嘴也不止这一回了。
不过,谢延这回心里却浮现了个坏念头。
他的眸光从舒箐的脸上缓缓挪动,最终停留在对方的手中的鸡骨串上。
第23章
“季知县您自个儿蘸着吃,我可不会伺候你。”舒箐道。
舒箐没好气地别过头。
她太晓得谢延眼神的意思了,在莲悦楼时,那些要她服侍的主顾便是如此。
目光灼灼,眼底的精光似是火焰般要将她彻彻底底地烤化。
舒箐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她觉着这种眼神看得她犯恶心。
思及此,舒箐便侧身,与此同时,她突然感觉一阵阴影洒下。
这厢手中的冷沾沾没有任何动静,舒箐的唇边却尝了一丝辣味,舌尖触碰着冰凉和柔软,舌头轻舔,凉皮便给脱落了下来,酸辣瞬间侵入味蕾,舒箐瞳孔中倒映出谢延的模样。
“???”
眼前的郎君眉眼低垂,漆黑细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眸,马车外透着亮光,将他那双桃花眸衬得愈发深邃。
额间碎发微微扫动,像是锦城九月飘飞的蒲公英,鼻梁侧影若隐若现,恰似方才瞬间的光影。
舒箐登时愣住。
她的手下意识收紧,死死地攥住身后的衣裙,直到口中的冰凉流入腹中。
谢延的手撑在坐塌上,他偏头看着舒箐,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我怎么好意思叫苏掌柜伺候我呢?毕竟我今儿还得蹭你的吃食呢,但倘若当真要论起谁服侍谁——”
谢延又拿起一串郡肝,蘸了蘸泡椒酱,尔后意兴阑珊地放在舒箐唇边,他狞笑道:
“那也该是我来伺候苏掌柜您,”
“对吧?”
“!”
舒箐惊得险些跳起来。
锦城知县在给她这个平头老百姓喂冷沾沾?
季楚平哪根筋抽了?
舒箐嘴角僵住,她感觉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身后,脊背隐隐发寒,她对上谢延含笑的双眸,颅内立马浮现出方才的情形。
这厢却还没完,谢延又转身去拿冷沾沾,舒箐见状,立马出手抓住谢延。
千钧一发之际,她直接将手里的鸡骨沾沾塞到了谢延嘴里。
“......”
红油从谢延的嘴角流出,对方眼底的笑意瞬间凝固,在片刻间转化为惊诧。
舒箐缓了口气,她往马车角落挪了挪,抬眸轻笑道:“方才多谢季知县伺候,我呢,这叫礼尚往来。”
“我可受不得季知县您这般大恩大德。”
开玩笑,若有心之人瞧见,不由分说要参她一本,将方才之事添油加醋传播出去,舒箐准保被扣上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那时候她的小食堂只能关门大吉。
还赚钱呢,她没蹲大牢已经是万幸了。
思及此,舒箐又往马车外挪了挪,如今她的脚已经探出马车外,外头的北乾兴巷人头济济。
街坊邻居从早市采买回来,嘴里叼着酱肉大包,菜篮中装着玉米面饼,蒸笼的白气似是飘渺的云,缓缓在整条街上扩散着。
舒箐撩开帘子,不远处便是徐府,正门进入的都是受邀的锦城贵族官宦,舒箐便叫马夫绕到后院去。
“待会儿下马车后,季知县便自行离去吧,您倘如帮我抬着吃食去膳房,估摸着得被人看笑话。”
舒箐言罢便下了车,可谢延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像是小跟班般站在舒箐身后,他将折扇别在腰间,接过舒箐手中的吃食木箱。
谢延眉头挑了挑:“我不在意旁人笑话。”
“我呢,只是见不得苏掌柜累着。”
话音落,谢延便抬着木箱走进去,舒箐抬眸瞧着谢延的背影,目光渐渐移动到他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指上。
那双手光洁得像是大理石,明眼人一瞧便晓得是个养尊处优的手,可在这瞬间,舒箐却看见了他食指上如同雪中青苔的茧子。
不知为何,舒箐总觉得那双手不该劳作。
她甚至觉得,那是双挥斥旧山河的君王之手。
想到这里,舒箐摇摇头,
她这个念头有些可怕。
季知县怎么可能是京都的君主呢?
舒箐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她撸起袖子抬起下一箱吃食,然而
刚摸到木箱,她身后便传来一阵打骂声。
舒箐还没来得及转身看,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便从她身边侧身而过,迎头撞在了她的马车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马车像是被不倒翁般剧烈晃动,而那蓬蒿凌乱的女子额头登时流出鲜血。
她像是断了弦的木偶般摇摇晃晃,狠狠地倒在地上。
舒箐见状大惊,她赶紧放下食箱,快步过去扶起女子,但身后却来了人一把抓住舒箐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