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把人放平, 垫高其头部让偏向一侧, 打120——陈则最先冲上去, 挣脱贺云西, 半跪在二爷旁边。
  那一下摔得极重,二爷往前头先着地,当时额头就磕出血了,殷红顺着苍老的肌肤往下流,不过片刻功夫就糊了半张脸。
  寻常人摔成这样, 哪怕是忽然晕倒也会被立马疼醒, 好歹呻|吟哼哼两声,可二爷没有, 他直挺挺的,整个身体瘫软如稀泥,没魂儿了似的。
  “二爷。”陈则不敢动他,半伏低,“二爷, 二爷……二爷!王太清!”
  老头儿没丁点反应, 面色惨白。
  围观的四邻八舍看懵了, 跟着七嘴八舌:
  “咋了这是?”
  “倒地上了, 晕了。”
  “哎呀,老王头、老王头!”
  “还看着干什么, 赶紧掐人中啊,快!”
  “先把人弄起来呀,我的天好多血, 纸,有纸没有?”
  关心则乱,摔倒了反而不能瞎动,热心肠的邻里们说着立马就上去帮忙,陈则蓦地将其推开了,一张脸比躺着的二爷还白。
  “不要碰他,都退开,往后边站!”
  贺云西紧接着挡开堵上来的人堆,隔出一段距离。
  救护车过来需要时间,陈则克制不住地发颤,手连着抖,不能自已。狠狠甩两把,他刚要再摸摸二爷颈侧,二爷却开始抽搐,像案板上挣动的鱼那样浑身都用力地打挺式哆嗦。
  陈则竟然按不住一个瘦弱的老人,贺云西飞快到另一边,只能尽力让二爷脑袋偏着,以免突然呕吐被呛。
  先前还在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的大邹爬将起来,同样被吓得一激灵,登时一片空白,过了半晌连滚带爬过去帮忙,不死了,听见远处逐渐逼近的救护车声音,边抹眼泪鼻涕边火速清散四周。
  “让开,快让。”
  “不要堵这儿,把路空出来,别挡道!”
  “走走走,走啊!”
  ……
  大家贴边站,一个个不肯走,直到医护带着担架进来才散开。有人过分关切流血的事,人都送上救护车了,硬是把一包纸巾塞陈则手上。
  上车,急救人员询问家属在哪儿,不在就快点通知。陈则张张嘴:“没有家属,他是一个人。”
  “监护人呢,也没有?”
  “没有。”
  “你是他什么人?”
  “徒弟。”
  徒弟不能签字,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管不了那么多,这种时候徒弟也行。
  路上就把人抢救醒了,等到医院后立马上检查,二话不说插上心电仪等设备,挂氧气。
  二爷没有既往病史,据陈则所知,应该是没有的。可当值班医生过来,看到病人是哪个,医生却认识二爷,一面检查一面说:“老爷子,又是你啊,这都第几回了,起码我碰上都三次了吧。”
  二爷讲不出话,躺着动不了。
  陈则他们被隔在另一边,不能靠近,等检查完了,医生游刃有余,不似抢救其他病人那样匆忙着急,明显早已了解二爷的情况,只是叮嘱旁边别的医护两句,交代该怎么做,然后过来,找到陈则他们,问了刚刚在车上的那些问题。
  看样子是清楚二爷有个所谓的徒弟,可不知晓究竟是哪个,医生扫视一圈,径直开口:“哪位是病人的徒弟?”
  陈则立即应:“我。”
  医生说:“现在病人是跟你一起生活,还是怎么样?”
  陈则回:“不是,他不跟我住一起,我们离得不远。”
  “日常有人照顾他吗,只有你?”
  “我有空会去他那里。”
  “那就是基本是你在负责他?”
  “嗯是。”
  医生取下口罩,自我介绍他姓罗,不兜圈子隐瞒,直截了当挑明,二爷近两个月是医院急诊科的常客了,不是第一回被送过来。
  “具体的病人有没有跟你讲?”罗医生说,“上次我们就让他找个熟人陪着来就诊,但是他后面没再来过,让住院也不答应,他目前的状况不是很乐观,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谈一谈。”
  二爷自是没讲,哪会告诉陈则。
  罗医生了然点点头,对此不好评判太多,这事全看病人本身的意愿,不能强求。既然这样,罗医生斟酌一番,还是让陈则先去缴费,办住院手续。
  “尽量留个人在这里看着,或者你留下,另外的交给你朋友他们帮忙。手续在对应病房楼层的护士站办理就行,不用单独下楼。”
  二爷没大碍,只是晕倒了看起来吓人,但当前的整体状态还成,醒过来缓一缓就好多了。
  住院手续陈则去办的,二爷的户口簿那些只有他晓得放哪儿了,等二爷气色恢复大半了他才下去,不到半个小时又跑回来。
  期间贺云西与这人保持微信通话,等人回来了为止。
  二爷换到了脑外科住院部,三人间靠窗的病床。
  老头儿折腾,不乐意住院,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苏醒不久便闹着要出院,拔掉氧气罐不肯老实躺着,叫嚷着得回去。
  “行了,差不多得了,让一边去,你们是不是闲得慌,我同意住院了吗就送我进来?看啥病,吃饱了撑的,用得着你们替我做决定,啰里八嗦,不要跟我讲那些有的没的,听不懂,赶紧省省力气。住个屁的院,老子还死不了,住什么住?起开起开,别挡着,我今天必须回和平巷,谁来都不好使,我说了,我不住院,天王老子都不住!”他还挺横,中气十足,比起隔壁两床的病人算得上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得不像话。
  陈则一进门,回头撞见他,二爷就噤声了,约莫是心虚,理亏不占上风,二爷难得气短,被掐住脖子般哽了半秒钟,随即背起手,佯作无事踱两步,觑陈则一眼,适才逞能的威风荡然无存,往回走到病床边,老实坐下。
  待陈则靠近,二爷当他没听见先前说的,继续板着脸讲:“我要出院,今天就回去,你去给我办。”
  陈则不会由着他胡闹,面无表情站定:“怎么回事?”
  二爷不与之正视,别开脸看向窗外,只说:“我不想住这儿,遭罪,难受得紧,实在待不住。”
  “我问你话,不要岔开讲别的。”
  “你先给我办出院。”
  “你不讲,那我去找医生。”
  二爷爆脾气蹭蹭往上蹿,沉不住气,不耐烦“啧”了下:“怎么说话呢,跟老子冲,少来撒癔症犯抽,翅膀硬了是吧,再喊一声,今天是不是想欺师灭祖?”
  这般惯用的假把式吓唬不了人,陈则不着道,一定要问个清楚。
  二爷撒谎:“最近气血不足,不是大事,瞎担心什么。”
  这话鬼都骗不了。
  师徒俩拉锯不像样子,有的话当着外人不好讲,一边的贺云西挺有眼力见,拉着大邹出去了,到外面透透气,留独处空间给他们。
  没人了,隔壁俩床的病人都在躺着睡觉,师徒两个面对面,干瞪眼。
  陈则拉出收起的陪护床,坐上边,对着二爷,没有争执的心情,揉揉眉心:“这是你第几次被送过来?”
  二爷动动嘴:“头一回。”
  陈则睨他一眼:“你确定?”
  “没几次。”二爷改口,含糊其辞,“像今天这样只有一次,之前不是。”
  “之前你自己来的?”
  “差不多。”
  “谁送的你?”
  “没谁。”
  “别说什么你自己来的。”
  “我自己来的,没其他人。”
  “你觉得我信不信?”
  “我那管得着你,爱信不信。”
  陈则瘦削的背弓着,长裤膝盖那里沾了灰,脏的,先前跪地上弄的,没察觉也没空闲拍干净,心力不在那上头。拿二爷没办法,老头儿太倔,难缠,堪比茅坑里的臭石头,陈则深深换了下气,挺无奈,须臾,又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爷这下倒是如实交代:“比老邹还早些。”
  “五月份,还是六月份?”
  “四月初。”
  陈则抬头,看了看:“这么久了,我一直没发现。”
  二爷说:“之前一直没事,是这个月才有点症状。”
  有点,晕过去都抽搐了,这还叫有点。
  “你上次的体检报告,我看了的,你是不是把跟这个相关的藏起来了?”上次的体检报告中全是正常的数据,没一张有事。
  “那没有,没藏,我藏那个做什么。”二爷理直气壮,“那些都看不出问题,不然我也不会带回去。”
  “你这个呢,报告在哪儿?”
  “丢了。”
  “挺行,这么怕被我发现。”
  “眼不见心不烦,留着碍事,没用,不丢干啥,放家里也是占地方。”
  尽量沉稳,压住心底里的烦躁,陈则直白,跳到最关键的:“能不能治?”
  二爷坦白:“几率不大。”
  “不大是多少。”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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