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在巷子口下车,再次提着行李走进小超市的时候,依然忍不住东张西望。运气实在太好,早上见过一面的刘婶这会儿又不见人影,好像在后院忙活着。
小超市里的客人一叫,刘婶果然吆喝着立即过来了。
陈绪思和客人面对面而过,朝对方笑笑,紧接着迅速上了楼。
这几步提着重物走得急促,他不得不为前两晚的疯狂买单了,停在门口叉着腰喘起气,腿脚好像都还在发酸打颤。
程拙这种能动手就不动嘴的“一方恶霸”,居然会被许临风为难?他莫名其妙想起了这件小事,心里像是留了一小点几不可见的疙瘩。
陈绪思走进房间,看见程拙已经从车里搬上来的几盆多肉就放在桌上。
他又独自在屋子里转悠折腾了很久,包括整理行李,收拾床头余下的一点烟灰,藏好所有的润滑套以求休息两天,还有重新翻看程拙的抽屉,从里面找到了一只卡包和一支录音笔。
卡包里是几张车票,乍一看平平无奇。
陈绪思按动录音笔的时候,心脏才紧缩起来,意识得到自己是在做某种坏事。
沙拉拉的电流声流淌了出来,几秒之后,第一下出现的人声听起来有些陌生,却让陈绪思停滞在原地。
“喂,余成哥……”
“我从北京回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是有他的消息了吗……”
他没有再听下去,立即关掉录音笔,合上抽屉,呆站了更多秒的时间,然后抱起桌上最漂亮的两盆盆栽就离开了房间。
陈绪思再次停在房门外的楼道里,已经可以确定,刚刚那出现的就是自己的声音。
这四年来他和项余成通过一些电话,电话内容都大同小异,他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了。
陈绪思头皮发麻,整个人还在放空之中,楼道上方忽然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哭声很小,很隐忍,像是已经累了,但没有办法停下来。陈绪思甚至下意识搂住花盆,探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
不是他在哭。
虽然在这种能够等到程拙回来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时刻,他发现极度的幸福竟然也会令人感到心痛。
陈绪思感觉哭声在耳边越来越大了,他缓缓往楼梯上走去,通往三楼的铁门并没有上锁,虚虚打开着,陈绪思一越过那扇门,抬起头,就发现了坐在上方楼道角落的钟谊。
钟谊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她抽噎着呆呆地看向陈绪思,看见他手里的多肉盆栽,似乎明白了什么,既没有赶走陈绪思,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这里有一个比他更脆弱更伤心的小女孩。陈绪思轻声问道:“怎么哭了?谁惹你伤心了吗?”
钟谊沉默了半晌。
“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愿意告诉程拙哥哥吗,”陈绪思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把那两盆多肉往前放在楼梯上,摆在钟谊眼前,“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看,给你新买的盆栽喜不喜欢?我和程拙哥哥一起专门去给你买的,更多的还在房间里……”
钟谊冷不丁开了口,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不能跟程拙哥说。”
陈绪思问:“为什么?”
她吸着鼻子,哽咽着说:“他是因为我爸爸才来照顾我的……可我不喜欢爸爸,不喜欢去监狱里看他,不喜欢他变得那么丑那么难看,还很憔悴,只能被人拷着隔着玻璃见面,你们根本不懂!我就是不想去看他,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害怕,可你们都骂我……”
陈绪思大约拼凑出了钟谊究竟是为什么而哭。
甚至,他竟然不需要知道太多,瞬间就懂得钟谊为什么不喜欢爸爸,为什么害怕。
在此之前,陈绪思其实从没有想象过这些。
陈绪思缓缓蹲下,也在台阶上侧坐了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钟谊:“我不会骂你,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我也会保守我们的秘密……绝对不告诉程拙哥哥,好不好?”
他是程拙哥喜欢的人,果然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都不会害怕程拙。
钟谊相信了陈绪思,伸手接过了纸巾。
第67章
钟谊擦了擦眼泪,平息了一会儿,似乎不相信陈绪思真的能懂自己的感受,只说:“谢谢你,我没事了,先回房间写作业了,刚刚我说过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程拙哥和其他人……”
陈绪思见她起身就要走,提醒道:“还有花没拿,是我和程拙哥哥一起给你挑的,赔给你。”
“我很喜欢。”钟谊蹲下身抱起两盆多肉,破涕而笑了一下。
她手臂还不够长,抱不稳两个沉甸甸的瓷盆,陈绪思顺手扶了一下,安静片刻,又说:“你应该知道,程拙他是在监狱里认识的你爸爸,对吧。”
钟谊终于完全停下来,呆呆看着陈绪思。
陈绪思说:“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他。”
钟谊低声问:“……你是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选择的机会,”陈绪思笑了一下,“可你不一样,虽然你现在会害怕,不想去,但有得选择比没得选择要好多了,对不对?”
昨天买花闲聊的时候,程拙告诉了陈绪思,钟大哥做生意多年,当然不至于和别人起了口角就要动手抡锤子,之所以会有所谓的冲动,会走到那一步,是因为他只会为了自己唯一的孩子赴汤蹈火——被他打伤的那人说来甚至是熟人朋友,一直喜欢提起钟谊,语气轻浮,说那只是个养女,钟大哥何必当亲生的去看待。几番下来玩笑越开越过分。
那天两人在外地忙活儿完,又都喝了酒,钟大哥一直不说话,最后忍无可忍,提起酒瓶敲碎了就往对方脑门上砸了下去。
“我觉得你是很爱你爸爸的,即便他犯了错,成为了犯人,”陈绪思说,“但我不会劝你去看他,只是,其实我很羡慕你……也是真心希望你以后想明白了不会后悔,所以只要还来得及,就不用害怕。”
不知道钟谊有没有听明白,她还小,不一定能领悟透彻,但眉头紧锁着,确实不再哭了。
楼下很快传来上楼的脚步声,程拙已经运完货回来。
钟谊顶着一张花猫似的脸,一时间变得慌张。陈绪思笑着摆摆手,让她赶快进去,然后自己一个人往楼下走,和那脚步声越撞越近。
一道身影消失在二楼的门里。
程拙一步步踏上台阶,抬头再往上看了一眼,才推开房间门。
一进门,眼前空荡荡的,转过头,就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陈绪思挤在门背后,手里提着自己的背包,一副还没准备好要和他碰面的样子。
陈绪思怔愣两秒,紧接着伸出双手,还是抱到了程拙。
“躲着干什么,玩捉迷藏?”程拙问道。
陈绪思说:“你忙完了?”
“嗯。”
“我没干什么,就是把花送到了楼上才下来。”
程拙捏着他一只手臂,鹰隼般的双眼看向他:“可我感觉你做了亏心事,怎么了。”
陈绪思往后挪动脚步,干脆靠在墙上,想了想,如实坦白道:“我刚刚偷看了你的抽屉,你会怪我吗?”
程拙巍然不动:“你要看哪里都行。”
“我看见你的车票了,”陈绪思选了最近的一个说道,“前几天你就去过云桐,然后再跟着我回的北海。你这么害怕啊……你们都这么害怕,到头来,只有我最傻最愣头青。”
他边说边笑起来:“所以我才是最有勇气的人,你们都需要我的安慰和鼓励?”
程拙一听,就猜出他都看见、都明白了,喉结一滚,刚要解释什么,就被陈绪思瞪回来,分不清陈绪思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了,又该怎么哄好呢?
程拙接着张嘴想说话,换成陈绪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我也不用你对我解释。”陈绪思凑近过去,眨了眨眼,稍微松开手,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在程拙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然后从程拙身前钻了出去,咳嗽两声,拿起已经准备好的背包,特地大声道:“好了,我们是不是得出门了,程老板?!”
程拙舔了一下嘴唇,转头,说:“嗯,走吧。”
陈绪思高兴地捏住了程拙的肩膀,让他把头转回去:“收到,出发上岛!”
重逢以来,陈绪思难得有这么热情高涨的样子,程拙被他推着下楼,很是受用,两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几年过去,一切都在往前,这个地方的游客比从前更多,马路周围的店铺和风景也更好了。晚上去港口坐渔船偷渡这样的事,也已经干不成,所以他们在白天买了上岛的船票,登上了游轮。
陈绪思第一次走上大游轮的甲板,站在船头看着前进的方向,海浪被层层劈开,冬日的阳光像千万吨金箔洒在海面和他们的头顶。
程拙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也在欣赏这瑰丽阔里的海洋,在一起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