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房子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两人又没领证,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可程拙每一步都没有越过真正的底线,程贵生既找不了程拙的麻烦,在徐锦因面前也洗不脱引狼入室的罪名,子债父偿,他辛苦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落了个卷铺盖滚蛋的下场。
  同样,徐锦因要求警方去抓程拙的请求也难以实现,派出所来的办案民警也是在这片区干过几十年的老熟人,知道他们家当年那些事,不免扼腕叹息,同意帮忙调监控查一查,可陈绪思是自愿跟程拙离开云桐的,最后程拙也把陈绪思安全地送了回来,确实不是拐骗,没有立案的根据。
  徐锦因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再一次崩溃失控了,转身抓住陈绪思的肩膀,摇晃着他说:“都是他计划好的,对不对?你们一起计划好的,随时等着偷偷联系,见面,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对不对?!”
  陈绪思仿佛魂魄出离,只是稳住了徐锦因的身躯,哑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徐锦因,他和刚刚在里面对警察说那句话的时候一样,再次喃喃说:“他就是个骗子,我也被他骗了,我不知道。”
  即便母子俩的关系已经变成了这样,陈绪思其实也并没有任何怨恨的。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恨过陈绪,没有恨过哥哥。当他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和禁锢,处在近乎一无所有的状况里,才知道这一切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他得不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得不到的。
  命运使然而已。
  为了让徐锦因心安,让她相信自己没有骗她,陈绪思开始在云桐寻找消失的程拙。
  他不愿再当那个傻得冒泡的人,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找到程拙,但还是在找。他拿到了自己的手机,给程拙那个号码打电话发消息,通通石沉大海。
  台球厅里的项老板知道了这些事,不再是往日轻浮浪荡的模样,只要陈绪思来南片区,他就让人跟着一起,帮陈绪思去做那些无用功。
  周旭作为程拙曾经的情敌,听说程拙走了,心里当然高兴,但看见终于落单了的陈绪思,也不敢造次什么,看在他实在可怜的份上,竟也没有违背诺言,跟着叫底下的兄弟们照看照看。
  在陈绪思即将要去北京上大学之时,项余成在台球厅见到陈绪思,还是跟他说了一些程拙以前的事,包括和杨建明有关的少许消息。
  意思无外乎是,程拙能回云桐,本就是个意外。他不算个好人,注定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也会面临很多危险,这些都不是陈绪思能够想象和理解的,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人生短暂相交之后,就该各奔前程。程拙也不可能为谁而停留驻足。
  陈绪思应该忘记那短短几个月的时光,忘记程拙表现出来的所有温情时刻。
  就算程拙有苦衷,也不会告诉他。
  程拙说是爱他的,却一去不复返。
  陈绪思了然,他会开始一个人去走以后的路,所以最后朝项余成笑了,说:“我知道,余成哥,我知道啊,他有多绝情多混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不是忘不了他,我是恨他,你明白了吧,余成哥。”
  “我最应该恨的人,就是他。”陈绪思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台球厅。
  阅人无数的项余成看着陈绪思的背影,恍然之间,才反应过来,他以为的那个很好逗弄打趣的程拙的弟弟,在程拙离开之后,已经迅速地脱胎换骨,变成了让人认不出的样子。
  不再天真,似乎也不再相信什么。
  这样子却还是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他果然是程拙的弟弟。
  第49章
  自从在火车站一走了之,四年来程拙都杳无音信。
  陈绪思这次回来告诉项余成,说不找了,也不想再回来了,大概是出自真心的。陈绪思可以当程拙远走他乡,去和别人过了日子,或者是在去和那个杨建明见面的时候,遭遇不测,要不被抓了,要不就是真的死了。
  因为即便陈绪思不愿意相信,也毫无办法改变程拙消失了四年的事实。
  对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还恨不恨的,有什么必要吗?
  陈绪思蹲在院子里,擦去眼泪,捡回这满地信封、信纸和明信片,看着那些“致陈绪思”的时候,又觉得很有必要了。
  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却在消失的前三年写过这么多信,一封都没有寄出。并且到了此时此刻,这些信才凭空出现,突然掉进了他家这个杂草丛生、破败无人的院子里。
  程拙至少还活着,没到要陈绪思替他去上坟的境地。他还活着,却消失了整整四年,用欺骗陈绪思的方式。
  陈绪思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这些信全都重新装好,一封封摞齐整,然后打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将它们打包收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最后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太阳穴一直突突跳动。
  信封上写的地址,陈绪思已经记下。
  他本应该立即取消前往北海,取消他的第二次看海计划,按照这个地址找过去,或许能找到信的主人,找到程拙。
  但陈绪思偏偏不会再信这种突如其来的希望,更不会再选择相信一个自己要恨着的人。
  区区几封信而已,又不是大变活人。如果程拙真的想来阻止他做什么,这显然打动不了他。
  他不找了。
  他反而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便拖着行李箱出门,在镇上叫了一辆车,按时赶去位于南片区的云桐火车站,等待火车接他去往他早已定好的目的地——北海。
  这四年里,陈绪思其实有很多时间,在北京的休息日或者寒暑节假,要去周边城市看海其实很方便,室友同学出去旅游也叫过他要不要一起,但陈绪思一次都没再去。
  他可能是不敢。
  也可能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已经重返过太多次了。
  世界上有很多片海,在陈绪思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个地方是不可取代的。
  陈绪思坐在候车大厅里,这几年过去,云桐的火车站还是这么小,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没太多变化。陈绪思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几度思索犹豫,终究还是给姨妈打去了一个电话。
  他就知道,徐锦因仍然不愿意见他。
  这四年,陈绪思和徐锦因的母子关系完全破裂,可以说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
  他每年回来,都没有见到过徐锦因,只能通过和姨妈联系来了解妈妈的近况,最多也只能知道一个大概的好或还行。
  陈绪思的嗓子卡了一下壳,好半天之后才说:“我知道了,大姨,麻烦您,拜托您还有你们一家照应我妈。这次我们实习,一次性发了奖金,还有我上一年的奖学金和其他收入,过两天我会一起转过去,大概有几万块。”
  “我不缺钱,您也千万别告诉我妈这些。我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今天就会离开云桐了,不回北京……
  “就去北海玩玩,散散心,嗯……我没事。”
  很快,陈绪思就挂了电话,继续一动不动地等着坐着。
  经过昨晚,他现在的内心其实非常平静,仿佛陷入人格解离,能看见自己的身影随人流起身,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然后终于上了火车。
  陈绪思对此有过怀疑。
  有一段时间,他确实猜测自己得上了抑郁症。但也只有那一段时间的感觉比较严重。他只去过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两次,后来似乎自然而然好转了,所以他那也肯定不是抑郁症,而只是长期情绪抑郁低迷。
  陈绪思还是会经常觉得自己挺好的,如愿在北京上大学,遇到了很好的室友同学,老师朋友,还有领导长辈。而回了云桐,有总是关照他的项余成,有时不时找他聊天的马飞,还有南片区那一帮乐意跟他玩的混混兄弟姐妹。
  如当年那个老先生骗子所说,他还真有文曲照命之相,在读书求学之上,遇到的烦恼都不叫真正的烦恼。关于陈绪带给他人生前十九年的枷锁,也在四年前,就已经彻底了结松脱了。
  陈绪思觉得自己很好,一切没那么差。
  不过当他身处摇摇晃晃、昏昏暗暗的车厢里,因为火车不断穿过隧道,手机没了信号,他无法接到许临风的电话时,许临风显得不这么想。
  许临风和他当了四年的同学兼室友,算是他后来上大学后最好的一个朋友。
  他其中一次去看心理咨询,就是许临风陪着去的。
  在这次陈绪思说要回老家之前,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里,许临风就感觉他又回到了那种抑郁低迷的情绪里。
  陈绪思不像是会做傻事的那种人,但关心则乱。
  前几天他们通了电话,陈绪思语焉不详,说还要待在老家,等跨完年、甚至过完年才回北京,又说打算去旅游休息休息。他再三追问是去哪里,好让大家都安心,陈绪思才说,要去一趟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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