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陈绪思既然没打成退堂鼓,都已经在这包间里了,想了想,也干脆脱下书包,抄起墙边斜倚着的台球杆走了过去。
“我需要知道规则,”陈绪思对程拙说,“这个怎么玩。”
许多天没见,今天的程拙似乎因为接受了他的威胁,变得挺好说话,欣然同意道:“可以,我教你。”
台球桌旁边靠墙的过道都很窄,程拙也往他那边走几步,领着他到了适合击球的位置,空间一下子变得十分拥挤。
程拙身上的热气更加明显地贴来。陈绪思捏紧台球杆,在程拙看起来并不着调的指导和摆弄下学着怎么握杆。
程拙低了低头,淡淡凝视了两眼陈绪思。
从后往前,只能看见陈绪思的耳侧、脸颊和校服衣领。
陈绪思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只能盯着绿色的台球桌绒布。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姿势很不雅,不安全,陡然绷紧后背,十分紧张,耳后细腻的汗毛都被蒸得黏腻起来。
小县城里打台球,常见的黑八玩法很好理解,一听就能懂,陈绪思又在程拙的“贴身”教学下,知道了该怎么站位,怎么架手,以及怎么握杆、运杆。
陈绪思一开始没想多么认真地学。
错的时间,错的场所,错的人——以及一个陈绪思这辈子不玩不学也可以的、错的游戏。
可程拙看起来再不诚心,再不着调,也一直在教,让他根本没办法打断,更说不了不要。
那是一双修长却厚重的大手,遒劲有力,那也是一具压迫感极强的躯体,高热坚实。摩擦着的感觉令热度透过皮肤,传得沸沸扬扬。
一通流程走下来,程拙给他示范打了几球之后,终于起身走开了,就靠在另一侧的台球桌旁让陈绪思单独练:“自己打两球,我看看。”
陈绪思早就学得心跳过速满头大汗了,有种比在学校里备战高考还苦不堪言的感觉。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程拙一眼,又不想服输,俯身盯紧了桌上的那颗台球,视线平行而去,球杆正好正对着程拙那个方向。
程拙单手插兜里,捏着里面的烟盒,似笑非笑地等他下一步动作。
杆头迅速撞向了那颗白色的母球。不知道陈绪思是学得好还是运气好,此刻母球的运动轨迹看上去非常不错,没有走位失控,最终和目标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绪思咬了咬嘴唇,心底还没有开心超过一秒钟,便睁大了眼睛——大概是他太过紧张,用力过猛,白球撞上那颗他盯准的黑球之后,忽然一个错乱,竟然直挑挑往上飞去,直接飞出了球桌,眼看就要砸到程拙的脸上。
心脏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陈绪思忍不住闭上眼睛,其实又有些暗爽。
想象之中砸到人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程拙似乎早有预料和准备,往一侧偏了偏头,然后后退抬手,勉强接住了那颗台球。
程拙把球扔回了桌上:“怨气这么重啊,陈绪思,你砸到我了。”
陈绪思缓缓睁开眼,发现他根本没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捏着球杆杆头往外走几步,说:“……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这不能算我怨气重吧,你刚刚就是这么教我打的。”
程拙说:“看来是我没教好,还得继续好好教教你了,弟弟。”
又来了。
陈绪思热得要命,一时半会儿不想再学,只管放下球杆,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对程拙说:“我要上厕所了。”
程拙看了他一眼,笑道:“哪里不舒服啊?”
陈绪思捏着裤子口袋,耳根泛起了一点粉色,羞愤地看着程拙:“我只是要撒尿,厕所在哪里?”
程拙扬了扬手,给他指路:“出门左转,走到头再右转,门外面就是厕所。”
陈绪思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看见程拙坐在那儿便开始掏烟盒和打火机。
察觉到人还没走,程拙叼了根烟在嘴里,声音略显含糊:“怎么。”
“你,你帮我看着我的书包,我马上回来,等会儿我就要回学校,不打了。”
陈绪思边说边推开门,听见身后打火机咔擦点燃的声音,哼一声,却先闻到了外面浓烈无比的烟味,立即捂住鼻子才走出去。
台球厅旁边的酒吧装潢前卫,洒扫的保洁大爷正来回拖地。
还不到上客的时间,没什么人。
陈绪思从门前走过,刚逃掉了烟味,又感觉鼻间飘着股复杂的酒气和香熏味。他加快脚步,顺着路线一路摸到了楼外小巷的厕所里。
恨不得全程捂着鼻子的陈绪思系好裤子出来洗完手之后,站在巷子里,像是发了两秒呆,已经下定决心要马上回学校去。
他身上洗得干净整洁、白得发亮的校服在这片地方也着实打眼。
陈绪思原路返回,却在重回楼道时,被赫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这人似乎尾随而来,等他上厕所已经等了很久了。
周旭下半身穿破洞牛仔裤,上半身裹着蓝色紧身衬衣,一副颇为时髦的样子,然而眼神邪乎不善,拦住了陈绪思的去路:“你是程拙的弟弟?”
陈绪思自动往后退,退回巷子里:“你是谁?”
周旭更加不爽了:“我?你不知道我吗,这片地方还没人不认识我周旭是谁,知不知道。我还是你哥回云桐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人。不过你不需要知道,我知道你就够了。”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没摘皮套的小刀,吓唬人用的。
陈绪思显然看见了,听他翻来覆去几个词啰嗦,双脚退到角落,却发木地站着忘了动。
周旭就知道他这种小玩意儿不经吓,说道:“程拙看起来很袒护你啊。”
陈绪思:“我跟他不熟,我也不算他的弟弟。”
周旭:“我当然知道你跟他不熟,你是个好学生,可不该跟程拙混在一块!”
陈绪思犹豫两秒:“是他,是他逼我来这里的,周日下午我本来要在学校自习……”
周旭了然:“自从这个人回来,你后爸还有你们一家人,最近应该都过得不太舒坦吧。昨天他叫了一帮人,是去收拾谁了啊?可是我感觉他唯独对你还是手下留情了,嗯,对不对?”
小巷两头四通八达。陈绪思低着头,用余光通通扫过,趁着周旭絮絮叨叨嘴碎不停之际,瞬间拔腿就跑,眼看成功绕开了周旭和那堆自行车,巷子拐角处出现的几个混混顿时让他认清了现实。
他很识时务,立即停下发软的双腿,放弃了。
周旭看着他笑了起来,再次开口:“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弟弟,我只是想跟程拙谈谈,可他不愿意,我只能另外找找办法咯。”
陈绪思回过身。
他几乎没有接触、碰见过这样的事情,面色凝重,手指紧扣着,大脑居然一片空白,他对周旭说:“那你要找我谈什么?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都玩不过程拙,还指望我吗。”
周旭很不喜欢听陈绪思说这样的话,怒道:“我不管!程拙他是人吗?他抢了我的女朋友!他横插一脚,跟我的女朋友背着偷情!他就是一个下作的小三!他要这么跟我玩,我就只能找你。”
他拿手搭在陈绪思的肩膀上,咬字用力:“别骗人了,刚刚在台球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都敢直接叫程拙的名字,没大没小!好大的胆子啊!能是谁惯的?!”
陈绪思看着他越逼越近、越来越激动,心里的嫌恶感难以遏制。
只是周旭用了一个这样的理由,站在道德高地上控诉程拙,发泄怒火,看着好像很有道理。
信息量着实有些大了。陈绪思一时间转不过脑子,有点郁闷,还有点想笑。
陈绪思说:“你说程拙做小三,抢了你的女朋友……就是那个金色头发,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我也想帮你拆散他们,但我说不上话的。”
周旭听了更加恨得牙根痒痒,左右看了看,巷子口被他安排的小弟堵着,就算有人来来往往经过,谁也不会多管这边角落里的闲事。他还是打算把陈绪思先拉去更隐蔽的地方,至少要让程拙急一急,程拙只有着急了,才知道他周旭不想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周旭说:“你还是高三要高考的学生吧,不着急,哥哥我会帮你,继续带你去玩好吧,网吧?洗脚城?今晚会安排个宾馆给你好好住下的。”
陈绪思骤然反应过来,反手拧住他的手,显然十分抗拒:“我不去,你不怕我喊救命吗?!”
“我可没有把你怎么着,你喊救命谁会理你,”周旭无赖地说,“过来,走吧,赶紧的!”
身上的校服已然被扯得变形,陈绪思此时调转了方向,靠着通往楼里过道的那道铁门,一只手立即死死抓住了门上的铁栏杆。
到底不是穷凶极恶的黑社会,周旭甚至一直在帽子叔叔那儿自认五好良民,他朝旁边过路人笑笑:“弟弟不听话,教训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