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们之间不能用发生了某一件事情来形容,而是一场旷日持久日复一日的折磨。程贵生似乎非常憎恨程拙的母亲,说那是一个抛下他们父子的坏女人。因此程拙也是一个值得被憎恨的坏儿子了。
程拙十六岁才逃出家,离开云桐和桐城。
时间一眨眼过去,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想到程拙还会找回来,会彻底变成另一番模样,会让程贵生都感到畏惧和忌惮。
今晚徐锦因就不在家了,里面屋子只有写作业的陈绪思,夜色下,程贵生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程拙今晚也不用去上晚班,有心情多说两句:“就像你说的,要报复你。”
程贵生压低了声音:“那你接近徐锦因和小绪干什么?!”
程拙扫他两眼,冷声说:“你搞错了,如果你一个人滚得远远的,我就接近不了他们任何人。”
虽然这样的要求很无礼野蛮,但程贵生如果真的在乎徐锦因和陈绪思,他就该独自来面对程拙,而不是一边粉饰太平当骗子,一边想起了曾经对待亲生儿子的威风,忍受不了现在的地位颠倒。
或许在程贵生看来,程拙这种不孝子早就该死了,没死得成,也应该还和从前一样,瘦弱不堪任由打骂。
“就像他们说的……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程贵生似乎被他逼到了绝路,像个苍老可怜的父亲,“程拙,你要住下来就住,但我早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如果不是为了现在这个家,我绝不会受你的威胁。”
程拙啧一声,不耐烦道:“老东西,能不能别演了。”
程贵生还是会被气得发抖,用着十几年前骂惯了的话,和平常两模两样:“小畜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混,混出了什么东西?但凡有点本事,都不会滚回来!你也晓得自己是个不光彩的东西,在这里装得是个人,其实走投无路,人人喊打!”
程拙下了车,低头理了理一路上被陈绪思弄乱的衣服,走到程贵生面前:“怎么现在突然大呼小叫的,不怕我威胁报复你了?”
青出于蓝胜于蓝,程拙的心狠手辣似乎完全继承了他的。
程贵生僵直着背,骤然噤声。
院门口的铁门被程拙推开了,只有陈绪思的屋子里亮着灯。
程拙看了两眼之后转身回来,侧身站在门口,看着一动不动的程贵生。程贵生终究选择避让,刚要抬脚进去的瞬间,只见一个拳头的飞影挥了过来。
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程拙已经一拳将他打偏了头。
毫无缘由的暴力在他们之间非常常见,他在帮他记起来。
“让您怕我的报复,是威胁,”程拙收手,无奈地说,“但我刚刚没说过要威胁您。所以只能打你了。”
这一拳力道足够,程贵生痛呼出声,趔趄了一下,扶着门框,往外吐血沫星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程拙没有管他,走进院子,忽然看见前方客厅大门开着,陈绪思手上端着水杯,站在那边的门里。
那双眼睛明明单纯无比,但仿佛目光如炬,在审视着他。
紧接着,后面的程贵生捂着嘴进来了。
程拙定定看了看陈绪思,然后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见此,陈绪思站定在原地,等程贵生踉踉跄跄地过来,才往后退去,让开路来,问道:“程叔叔……你怎么了?”
程贵生一直侧着头,擦着嘴边剩下的血迹,哑声遮掩:“没事,小绪,去写作业。”
陈绪思犹豫道:“今天回来是……”
“去写作业!”程贵生忽然吼道。
陈绪思被吓得一抖,但面上看起来还算冷静,抬眼看了看那边房间亮起的灯,没再说什么,缓缓转身便走了。
第9章
第二天,程贵生黝黑的右边脸上肿了一块,嘴角青紫,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了。
这其实非常罕见,旁人看了,只会费解,程贵生是干工地的,体格还算健壮,没人能想到他会和谁结怨结仇,会被谁这么打了一拳。
陈绪思坐在车上,瞥到那样明显的伤口,回想昨晚,都不用猜就知道了这是谁干的好事。
他也能理解程贵生昨晚为什么会情绪失控了。
老子反被儿子打,被打得如此狼狈,还只能咬牙忍受,尊严尽失,确实叫人同情。
不过陈绪思很难对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予以评价。程贵生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他除了同情,做不了别的。
程贵生大概冷静下来了,在他下车前说了一句:“小绪,昨晚叔叔不是那个意思。”
陈绪思“嗯”了一声,无所谓地笑笑,然后就走了。
徐锦因从昨晚开始便去了大姨家帮忙,起初还以为晚上能赶回来,但闹腾了一圈,发现时间太晚,只能留宿在那边。
自由来得突然。连马飞也没想到,昨天才刚说陈绪思每天都只能在家吃早点,今天陈绪思就来学校门口买早餐了。
若在以前,哪怕是大姨一家,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根本不会来麻烦徐锦因帮忙。徐锦因也不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如今可能是陈绪思成年了,也很懂事,家里又来了一个程拙,至少接陈绪思放学的事有人担着,她才放心了些。
陈绪思只是觉得神奇,妈妈为什么会这么放心程拙?
因为他是程叔叔的儿子?程叔叔在家里任劳任怨多年,这是第一次主动请求些什么。
还是因为程拙人高马大,相貌俊朗成熟,连比陈绪思大了许多的年纪都很合适,让妈妈想起了哥哥?
陈绪思不喜欢后面这个猜测。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哥哥活过来的人。哪怕只是为了他自己。既然他本来是有哥哥的,一个比他大许多、一定能够保护他的哥哥,那为什么不能让他真正做一个弟弟,让陈绪回到他的身边,而不是躺在那个冷冰冰的英雄坟墓里。
那样陈绪思就不用再讨厌任何人,尤其不用讨厌他最不应该讨厌的哥哥。
同时,无论如何,他想他绝不会把程拙当成他哥。
学校里下晚自习的铃声在十点钟准时响起,同学们一如既往地跑得飞快,都急着回家。
陈绪思怕徐锦因久等的时候,也会提前两分钟收拾好书包,一到下课就走。但今天他直到打铃了还在写那道难题。只差一点点就能收尾,最后写完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他不急不躁地收拾东西,从有些黑的楼道里出来,到校门口时,周围少了很多人。
那根路灯下没有程拙的身影。
陈绪思舒了口气,放下心来,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朝小巷口走去。
今晚程贵生还能来接他。
等明天,陈绪思打算试着去找马飞。
马飞虽然混社会还混不明白,但他能找县里的亲戚借来摩托车,也会骑,可以载他一起回去。
但当陈绪思穿过小巷,站在巷口边的人行道上时,程贵生的二手雪弗兰并没有在那儿。
这很正常,程贵生可能忘了,也可能是临时有事,来不了。还有可能他以为程拙今天会继续抢着来,而他刚在陈绪思的见证下被程拙痛打和羞辱过,就不打算再来这一趟了。
晚上十点半的县城里,许多地方早就变得寂静空旷,只有汽车时不时呼啸而过。
陈绪思在路边坐了好一阵,仿佛放空,神色空茫。
陈绪思不抱希望有人能来了,缓缓站起身,拖着发麻的一条腿,打算先就这么走着,到了广场那边再叫个摩的回去好了。
如果没有摩的了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
陈绪思不管不顾地低头走了下去,渐渐耳边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到近。
他没反应,不停脚。
“哔、哔、哔”的鸣笛声就一下下响起了。
陈绪思顿时一愣,转头便看见骑着摩托车的程拙杵在了不远处。
他再往前抬起脚要走,程拙就停在原地接着按喇叭,弄得周围店家和几个过路人都看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要脸的陈绪思立即不动了。
程拙只摆着张冷冷的臭脸,开口说道:“还不过来?”
陈绪思怕他再制造噪音,或者是单纯的有点怕了程拙,到底走了过去,但狭长窄窄的双眼皮只是眨了眨,眼睛盯着程拙,不愿示弱。
他说:“我没要你来接我。”
程拙说:“那还有谁来了?你以为我愿意来?”
陈绪思说:“那你还来干什么?来打我啊?”
程拙打量着他,凉凉笑道:“你放心,我不打你这种可怜的小朋友。”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可怜之人。而在深夜的马路边上斗嘴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陈绪思移开眼睛,站着不动,路灯把他的白皮肤照得干净,脸上一层绒绒的金光,睫毛的阴影也簇簇扑扇着。
他一副不愿再跟地痞强盗过多纠缠的模样。但不安地滚动着的喉结露出了些许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