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啪嗒”按响打火机,懒洋洋咬了根烟,有些放空地抽起来。
  就在他翻身掸烟的时候,那扇木门突然开了,一阵风灌进来,将烟灰吹得四散。
  程拙都没回头,往床边的垃圾桶里掸掉剩余的烟灰,才转过来看向了已经进来的程贵生。笑容很快出现在嘴边,程拙继续抽着烟,问道:“有事?”
  程贵生已经走向年老,即使还是那样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气势,青筋暴起,目露凶光,也吓不到程拙分毫了。
  他“砰”地关上门,脸色涨红,仍然压低了声音警告:“我告诉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要报复我就冲我一个人来,他们都不认识你!”
  程拙微微眯眼,说:“马上就都要认识了。”
  看着程贵生吃瘪又气极的样子,他哑然失笑得厉害,吐出一口烟来。多年不见,不得不话多几分:“好有种啊,程贵生,这么有种,怎么让我住进来了?怕我在你的女人和她儿子面前拆穿你的真面目?”
  程贵生脖子粗肿,目眦欲裂:“程拙,你说了只住两个月,只要让你借住两个月,你就会滚出云桐——”
  程拙啧一声:“我是说过,但如果你现在再不滚出去,我就要反悔了。”
  本来他昨天就要直接上门,给程贵生一个惊喜的。
  可程贵生明显不知感恩,眼下再也忍不下去,抬起手就往旁边那张黑黝黝的木桌上砸了一拳!
  响声确实很大,震天动地,徐锦因在隔壁客厅里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她原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多问了一句。他们到底是父子,相隔多年也不必弄得这么冷冷清清的。程贵生这才去找了程拙。
  可怎么连打打砸砸的事都弄出来了?
  她不清楚程拙,但程贵生的脾气向来不错啊,从不动手的……徐锦因面色凝重地一推开门,就看见程贵生佝偻着身子攥着右手,在那里低低吸气哀嚎着。
  而程拙已经丢了手里的烟,只是躺在那里,神色平稳如常,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锦因愣住了一瞬,连忙去扶程贵生,免不了皱眉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你儿子,既然回来了,都这样了,就算十几年没见,什么恩啊怨的都过去了,一把年纪突然这么激动干什么?”
  程贵生有口难言说不出话,发肿的右手悬在空中,不住发颤,看着就疼得厉害。
  徐锦因除了在自己人生的死穴上固执,对外还是会打圆场:“程拙,你先休息。”
  在程拙略带关怀又非常冷漠的眼神下,程贵生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和徐锦因走了。
  当晚,陈绪思变成十点才下晚自习,徐锦因照旧骑摩托来接他。
  陈绪思其实提过,自己可以骑单车上下学,不用接送。毕竟徐锦因的年纪比其他同龄孩子的妈妈大了快一轮。但提议毫无意外地被否决了。早上太早,晚上太晚,徐锦因不可能放心。
  这天回程的路上,徐锦因先开口找陈绪思聊了起来。
  在学校怎么样,老师怎么说,都吃了些什么。
  这些话题一结束,呼呼的风声只响了一会儿,她放慢了车速,接着说道:“小绪,有件事还没告诉你,这也是你程叔叔昨晚才跟我说的……程叔叔跟我们在一起以前,还有个小孩,现在回来找他了。你叔叔他又不可能把人赶走,家里也有的是房间,就让人家先住下。
  “不过那孩子很大了,年龄比你大很多。你也不用管这些,平常你们几乎见不到面……所以你在程叔叔面前,也不要问太多了。”
  陈绪思一直听着,“嗯”了好几声,最后问道:“他今天已经住进来了?”
  徐锦因说:“嗯,让他住在侧面那间房里了。”
  陈绪思说:“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让他住进来?”
  “毕竟是你程叔叔的儿子,”徐锦因摇摇头,笑笑,“也算是你哥哥吧,还是要友好一点,我们做好自己,就没人能影响到我们。”
  陈绪思愣住片刻,继续点头,就这样到了家门口。
  今晚徐锦因不再是昨晚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陈绪思走在前面,从进院子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往左侧亮着灯的那扇窗户口看去。
  门窗都严丝合缝地关着。
  陈绪思又在客厅里看见了正在看电视的程贵生。
  工地里风吹日晒,程贵生似乎忙了一天,只是木然坐在那里,不像把电视看进了脑子。
  烟灰缸里自然是空的,因为昨晚那只是特例,平常家里徐锦因不让抽烟。
  他也没有要给陈绪思介绍一下新的家庭成员的意思。
  陈绪思叫了他一声,紧接着直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徐锦因在回来的路上跟他说了之后,他还是有很多疑问,但时间不等人,他已经习惯了按时按点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和规划。
  离高考没多久了,那些知识点早就翻来覆去记得滚瓜烂熟,晚自习上做的是作业,回来之后就需要自己去拓展训练。
  奖励机制对陈绪思来说没那么重要。畅想高考完之后的放纵生活,对他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吸引力。
  陈绪思一气呵成地写完了一套数学试卷,再看时间,已经十二点。
  刚刚好,平常也是到了这个点学完就睡。徐锦因都不用守着检查或者来提醒。
  他端着水杯走出门时,客厅里已经没了人,悄无声息。再看一眼楼上主卧,也已经熄灯了。
  一片黑暗。
  只有客厅的窗户外还透来了刺眼的光亮。
  陈绪思莫名好奇,想出去透透气,打开屋檐下的廊灯,再小心地拉开拉栓,打开大门。
  他看见那扇平常不会亮起的窗户里此刻还亮着灯。
  然而里面的人也感觉到了这边的光亮,感觉到了有人出来,不等陈绪思反应过来,对面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门一开,里面的烟味跟着散出来。
  程拙习惯性干捏了一支烟,也走出来,靠在门框上,耸起眉头看向了陈绪思。
  陈绪思和他对视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顿时心中愕然,不可思议地拧起了眉头,脸色也变得僵硬,一动不动。
  他们早就在手机店里见过一面,当时陈绪思差不多就是这种表情。
  程拙紧接着就扯扯嘴角,笑了,回忆着他的名字:“陈、绪、思。你就是我那个好学生弟弟?”
  清明刚过,夜色中温度不高,程拙一点也不怕冷,只穿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高大的身影一半隐匿在夜色里,一半受光,肌肉线条紧绷又流畅,从后背蔓延到肩膀边的黑色纹身也若隐若现。
  这就是妈妈口中,也算是他哥哥的人吗。
  陈绪思神色冷淡,毫无友好可言。
  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没有听见对方的搭话,转身便关上大门,按灭灯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程拙眼见着眼前变得漆黑一片,笑意不减反深,冷冷挑了一下眉,转身也关上了门。
  第5章
  如果一开始,陈绪思对住进家里来的这个不速之客还有一点好奇和期待,那么现在见了程拙,他就是完全的反感。
  陈绪思一如既往地起床,拿着水杯和牙刷到院子里接水漱口。外面的天蒙蒙亮,有些许雾气缭绕,空气清凉,很适合醒神。他将水咕噜咕噜吐出去,刚站起身,就看见对面那张门又开了。
  他哗啦吐出最后一口水,擦干净嘴,然后视若无睹地走了。
  正从厨房里端早餐出来的徐锦因也没想到,程拙会这么早起来,不过她圆融周到,本来就算上了四个人,不怕东西不够吃。
  既然事情尘埃落定,人都已经在了,名义上大家就是一家人,不相互认识一下也说不过去,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徐锦因也相信自己这么多年对儿子的教育。
  陈绪思从小到大都很乖,自律认真,偶尔有点小脾气,但从不会忤逆顶撞长辈。外面哪家都羡慕,说她到底没白赌、没白付出,生了一个特别让人满意省心的孩子。
  拍了一下程贵生的胳膊,徐锦因面上笑了笑,招呼程拙一起来吃早饭。
  趁着这一下,也算是让陈绪思和他相互见个面。
  程拙似乎愣了愣,可没有推辞也没讲客气,往台阶上迈来两步,走到桌前,就大剌剌地坐下了,走流程般朝徐锦因和面前的早饭说:“谢谢阿姨。”
  程贵生亲自把一条豺狼引进了家,胸中窝火无处发泄,只能摆出那副更加沉闷的死相,拿上两个包子就出了屋子。
  徐锦因什么都不清楚,顶多为他们做做表面功夫,随他去了。
  但她发现,今天陈绪思在桌上吃饭时的脸色也不对,立即就问:“小绪,你怎么了?昨天几点睡的,怎么这么没精打采。”
  用筷子拨弄了两下碗里的皮蛋粥,陈绪思说:“昨天做数学做得太晚,忘了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才睡。”
  徐锦因皱了皱眉:“那岂不是一点多才去睡?以后一定不要弄这么晚了,不然第二天精神不好,还不是耽误了时间,还弄坏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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