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怎么长大后就不翻白眼了呢?
  眼皮的长度也会随着年纪不断延伸吗?
  那等秦情七老八十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会变得好似那些鹤发仙翁,眉毛和眼皮都耷拉下来,一对黑亮的瞳孔,藏在眼底,黑曜石般闪烁。
  秦情七老八十,他该多少岁了?
  他还活着吗?
  运气好的话,可能还活着吧,但当真到了那一天,他和秦情之间,很难再有今日的光景了。
  封存很知道自己是个多么不靠谱的玩意儿。
  时间说长很长,说慢很慢,人的脚步却快多了,心思,那便是更快。所以封存从来不去预设任何与“长长久久”相关的事。
  一切都是变化的。
  只要预设,就一定会失望。
  想到这,他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有颗“期望”的种子,一不留神钻进了土里。虽然这个形容显得有些过于傲慢无礼且冷血了,但他真觉得,好像是幸福笑着的时候,突然咽下了一只苍蝇
  ——被动,抗拒。
  -
  秦情第二天精气神十足地,沿着河岸跑了个来回。
  昨天夜里他做梦了,就是关于那个“但”字,但好在人类的大脑构造足够优秀,只要清晨醒来你自己不去刻意复盘,梦中的山山水水,很快便会自己褪色。
  回家路上,秦情心情很不错,甚至东拉西拐地哼起了歌来。
  “唱的什么?”封存问他。
  “两只老虎。”秦情说着,又哼了两句。
  封存点点头:“自己重新作曲了啊,厉害。”
  秦情不搭理他,晃悠着脑袋拆糖吃,鼻子里还在哼哼自己的“二改作品”:“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
  “确实奇怪,”封存目视前方笑了笑,“你说这老虎,是不是非得缺点儿什么才自在?就不爱当健全虎。”
  “那不知道。”秦情说,“我健全人无法共情残缺虎。”
  “也不见得多健全。”
  秦情微抬双腿,又举起双手,像幼儿园小孩跳舞转圈那样转了几下腕关节。
  “四肢挺灵活,可又补不了心眼儿的缺。”封存说完,又笑起来。
  秦情嘎蹦蹦几下把糖嚼了,沉默了几秒:“谢谢你。”
  “人们在阴阳怪气的时候,通常会在前面加个‘我’字。”封存说。
  “我是真谢谢你。”秦情突然很感慨地靠在车座上,看着前方开阔干净的高速公路,“昨天挺开心,其实现在也挺开心的。”
  搞半天,被人“哄”就是这种感觉啊。
  封存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认真开车,他其实很想继续说点什么,说点让秦情更加开心幸福的话,但他不敢再讲了,只是“嗯”了一声。
  秦情话锋一转:“以后有什么特殊情况,不回来、晚回来,没电了,快没电了,我都会提前想办法告诉你。”
  他又“嗯”了一声。
  “是不是觉得我不分场合的正经有点煞风景啊?”秦情问。
  “没有。”
  “那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被感谢了,害羞之情难以言表。”
  秦情噗嗤一声笑出来,难以置信道:“你会害羞??那之前我问你能不能——”
  停!这个不能说。
  讲他不爱听的,才是真的煞风景。
  秦情抿着嘴蓄力了好一阵,又大声喊他:“哥!”
  “干什么?”
  “谢谢你!”
  “有病啊?说个没完了。”
  秦情望着他,一咧嘴:“想看你害羞。”
  “滚蛋。”
  -
  从某历史名人文化村露营归来后,封存回家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待在工作室的,对他而言,和秦情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是件特别有必要的事。
  秦情搞不懂封存到底在想什么,放着好好一个家不回,非要眷恋在那间没有人味儿的“厂房”里。为此,他能做出的唯一报复行为,就是每次去工作室找封存的时候,都化身炮弹,往那张该死的破床上狠狠砸一砸。
  a市很快入了冬。
  秦情往年最讨厌冬天,因为在冬天被赶出家门,尤其难熬。
  那年大雪天被母亲关在门外生了病,秦情一连生了三年冻疮,又痒又痛又红又丑,冬天去学校上课,他恨不得全程都不要碰笔、碰书本,随时把手揣进兜里藏起来。
  偶尔会有多事的同学凑过来关心:
  “你的手为什么是红色?”
  “你的手为什么在褪皮?”
  “你的手是被烫到了吗?”
  每每听到类似的问句,秦情总会在心里暗自尴尬,然后再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冻疮。”
  小孩子们听到这个答案,都不约而同睁大眼睛,他们很困惑,没人知道冻疮是什么东西。
  潘博也不知道,所以潘博回家问外婆。
  外婆说,以前穷苦人家没衣穿、没火烤,冻得厉害了呀,那皮肤就会生疮,又红又痒,可折磨人了!
  潘博听到这话,柔软的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他恍然大悟:原来秦情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啊!真是可怜!
  第二天去学校,他送了秦情一双旧手套,还说:“你家要是太冷,就上我家呆着呗!”
  -
  秦情坐在一楼的壁炉旁边玩拼图,壁炉里面烧得噼啪作响,但那并不是真的火,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昨天晚上封存是回家住的,俩人在壁炉面前坐了好一会儿。
  秦情问他,为什么不搞点真的柴火?封存说不方便,又说玛瑙山有个小别墅,之前父亲总在那边画画,父亲旅欧之后,那边就基本没人去了,如果秦情感兴趣,他提前找人收拾一下,等寒假带他过去住一阵子。
  秦情推开手边的拼图,仰头躺在柔软的地毯上,闭着眼睛畅想起了幸福的寒假生活。
  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挤开一只眼睛,把电话抓到耳边:“干什么?大周末的,又被赵小兰抛弃了?”
  潘博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我能不能来你家啊?”
  秦情双腿一抬,坐起身子:“真被抛弃啦?”
  “不是。”潘博说,“有事儿,想跟你聊聊。”
  -
  半小时后,潘博顶着一张肿脸走了进来。
  秦情看着他,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要知道,潘博此人胆子甚为渺小,连吵架都不敢过分大声了,是绝对不可能和人打架斗殴,搞得一张脸青红紫绿的。
  “做梦从床上摔下来了?”秦情问。
  潘博挠了下后脑勺,叹气:“不请我坐下说吗?”
  “自己坐呗,刚认识,还要请啊?”
  潘博在壁炉旁边盘腿坐下:“我想借点钱。”
  “多少啊?”
  “你有多少啊?”
  “什么?”秦情皱了眉头,“先聊聊别的吧。”
  潘博垂下眼皮,手指在地毯上抠来抠去。
  “你脸怎么搞的?”
  “出了个小车祸。”
  秦情看着潘博的脸:“除了这个,别地儿有事儿吗?”
  潘博说:“没,但......车子报废了。”
  “小车祸能直接报废?”秦情愕然道,“一点儿都修不了了?”
  “烂得有点厉害,修车贵,不如用那钱重买一辆。”
  “上哪儿撞的?”
  “上回那个......古镇旁边。”潘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你记得牛哥吗?我现在......在他下面找活儿干。”
  秦情仔细回想了这位牛哥到底是何方神圣:“扛相机那个啤酒肚?”
  “嗯。”潘博说,“那些女生追星可能下血本了,我带她们在路上追一天,”他对着秦情竖起了几根手指,“能挣这个数。要是能跑快点,还能更多。”
  秦情动了下眉毛:“嗯,跑快点儿,上赶着找死嘛,阎王殿里全是排队的,想要抢着投胎是得快点儿。”
  “你讲话别那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你能做我不能讲?”
  潘博拔地而起,原本就肿胀的一张脸,气得通红,显得更肿了:“不想借就算了!我不是来找骂的!”
  “我他妈骂你是给你脸。”秦情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说,“老太婆就你一个外孙,你要想找死就去吧,反正我不给她养老送终。”
  这些字眼声声刺入潘博耳朵,他攥紧拳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朝着秦情脑袋砸了过去。
  这种青涩的攻击,打架老手轻而易举就避了开。潘博在地毯上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对他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因为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秦情没听明白他到底嚎了啥。
  潘博嚎完这一嗓子,转身跑了。
  潘博冷不丁上门发了这么一通神经,居然还动起了手来,秦情认识他这么些年,从没见过潘博跟谁动手。
  真他妈出息了。
  窝里横!
  心里气归气,潘博反常的举动让他心里很不踏实,秦情给emma和老太婆分别打了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没听出什么异样。第三个电话他又打给了赵小兰,这次没有旁敲侧击,他直接问:“潘博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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