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封存看着他又红又沉的一张脸, 一张生硬的嫩脸,简直是又可笑又......嗯,
——可爱。
冷不丁的,他笑出了声音。
秦情绷着嘴角看他:“笑什么?”
“没。”封存低着头, 继续笑。
秦情被他笑得发慌,泛红的脸颊逐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他的脸很白, 白出了一丝脆弱和躲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一定是做了亏心事。
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俗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秦情心想,那是因为鬼敲门的时候没有伴随封存的笑声!
他抓耳挠腮地东张西望,试图转移注意力, 瞧瞧屏风上的鎏金图案,又看看窗户外面骑着自行车路过的、穿得很潦倒,但一看就是为了凸显艺术气息而故作潦倒的白发老头。
附近可多这种人了。
片刻后,封存没笑了。精准说来,也不是完全没笑,只是笑声没了,那双眼睛还是带着笑意,很温和地注视他。
秦情的余光瞥见了那道眼神。初升晨曦一般温柔,却意外的,有种穿透力,能溯洄到昨天夜里,把淋在他身上的雨水,全部烘干。
他左右晃了晃身子,像摇摆的大企鹅:“今晚回家吗?”
“回。”封存说。
“那我在这儿等你行吗?”
“如果昨晚没睡好,可以上楼补一觉。”封存对着他挑了下眉毛,“不过,你不用上课吗?”
破天荒去学校上了清晨第一讲课的秦情,此时底气十足地扬起了下巴,避重就轻回答道:“我上完课才过来的!”
秦情去了二楼,但他没睡觉,就趴在栏杆上,俯视着楼下。
不是想要监督或者监视的意思,被那道柔和的目光烘得浑身上下温暖干燥后,他丢开了那些酸溜溜的心思,就只是想要看着封存,时刻都要看着。
倘若这一分这一秒,封存脱离了他的视线,那么这一分这一秒,就都好像白过了似的。
秦情一路是漂泊着长大的,但他从来都盲目自信,总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落脚点,找到锚点,他不相信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倒霉,就是为了零零落落,被人抛弃,为了不被疼爱。
跟封存越走越近,“落脚点”三个字逐渐具象化。
其实这三个字乍一听,应该接地气、具有重量、让人安心。封存这个人却完全的背道而驰,他像飞在天上的鸟,像飞在天上的风筝。
作为飞鸟时,秦情只能眼巴巴望,还是当风筝好,至少有根细线能攥在手里。即便这根线真的很细,说不清什么时候会断,说不清什么时候会从手里挣脱。
封存正坐在窗户边的皮沙发上,跟客人讨论纹身图案。
他知道秦情在楼上偷看。
前一天当了坏人,这一天他就想要当好人。
秦情想看,他就成全,否则大可把讨论地点换到屋里去。
坐在对面的女客人发现秦情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看,很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秦情怕连累封存给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撑着栏杆,后撤一步,转身走进了封存睡觉的那间屋子。
想着封存前些天不回家,就是窝在这个地方一晚又一晚。秦情陡然对这个房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敌意。他脱下外套,往前起跳,很轻巧地弹到半空,然后冲着大床中央,炮弹似的砸了下去。
-
封存忙完送走客人,已经是傍晚时分,秦情点了附近一家新开的云南菜,就在工作室里,把晚餐打发了。菜品的味道中规中矩,但因为是在工作室一起吃的,再寻常也都是好味道。
“现在这个点儿回家是不是不大合适啊?”秦情看着窗户外面最后一点紫红色的夕阳,怪好看的,他有些留恋。
封存跟着他的视线,往外看:“那等你重新挑个吉时?”
“......”秦情被他噎了一下,“我是想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傍晚景色还挺美,反正晚饭都吃了,咱们溜达一圈儿再回去呗。”
约个会嘛。
哥。
“想去哪?”封存问。
“你车在吗?”秦情雀跃地说。
“外边儿停着呢。”封存偏了偏脑袋。
“我是说两个轮子那个。”秦情把装外卖垃圾的口袋系好放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封存旁边,“现在天气正好,戴头盔也不闷,去河边吹吹风吧,挺舒服。”
“不在,借给夏天了。”封存说,“只有四个轮子的。”
秦情略显失望地垂下了嘴角。
“你想吹风,就把窗户开开。”封存微笑着说,“区别不大。”
区别不大?
机车后座和副驾驶那是一码事儿吗?
但车毕竟是借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要回来,夕阳不等人,秦情也没再多犹豫。
人生在世嘛,知足才能常乐。
他说:“行啊,那开车!”
-
秦情没有明说是想要去哪条河边吹风,封存也没问,车是从二环开出去的,越走越偏,走到绕城高速上时,夕阳已经被幕布完全遮盖,远空有细微的星光闪烁。
天黑后,车里的光也跟着暗了,视线一暗,空间就显得更为狭小。秦情很久没跟封存同乘一辆车,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他变得有点沉默,似乎又开始有点瞻前顾后。
“吃糖吗?”封存突然问他。
秦情转过头来。
“再不吃要过期了。”封存说。
“哪有那么夸张。”秦情挠了下额头,“那可是糖!齁甜的东西保质期都很长的。”
“是吗。”封存把车驶入了一条类似于村道的小路,“那人的记忆也这样吗?”
“也哪样?”秦情有点懵。
“齁甜的记忆保质期长,酸涩的记忆容易遗忘?”
秦情还是不解,眉头微微皱了皱,很勉强地应了声:“可能是吧,”又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青春疼痛语录上拷贝下来的一样......”
土啊。
“那如果今天能玩开心,就把昨天夜里的事忘了吧。”
秦情傻愣愣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想起白天老太婆说封存打电话“哄他回家”的事儿,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眼下看,他竟然是真的存了哄人的心思。
车突然停下了,就停在河滩上。
秦情趴在窗边,把头探出去望了一眼,离他们约莫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整齐排列了好多车,车边有灯光,还有帐篷。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露营吗?”
“你要不喜欢,就随便走走,然后回家。”封存说。
秦情很难形容这个当下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露营这件事,对他而言本来是中性的,他不觉得多么有趣,但因为怀揣了一颗发野的好奇心,什么地方都想瞧上一瞧,什么事情都想干上一干。所以当秦昼提出要带他去森林、去湖泊、看星月、看太阳的时候,他收拾好比自己个头还大的背包,欣然前往。
不过如今这份“欣然”不在了,虽然他不愿承认,那次在寒冷的山间,秦昼的确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可是,与封存单独在外头过夜......恐怕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
“倒也没有不喜欢。”秦情说,“但是不是有点仓促啊?什么都没准备呢。”
“车里什么都有。”封存说,“我以前没事儿就留宿荒郊野岭。”
他本想来说,你哥第一次露营就是跟我一块儿。但莫名觉得煞风景,没有讲出来。
秦情从窗口收回脑袋,沉吟片刻:“哥,我掐指一算,今天没有回家的吉时。”
封存听到这话,笑着一偏头:“下车,帮我搭帐篷。”
-
两人在略微远离人群的地方“安营扎寨”了。“营寨”简陋,除却一顶帐篷,就剩两把椅子。秦情把椅子拖到了靠河的地方,月亮倒映在河里,好近,仿佛穿过蒿草就触手可及。
“之前来过这儿?”他转过头去问封存。
“第一次。”封存说,“你说要去河边,现找的,网友推荐。”
“不怕被网友搞诈骗啊?”秦情说,“万一就是个臭水沟怎么办?”
“那也是崭新的臭水沟。”
秦情看他一眼:“喜新厌旧?”
封存笑了笑,像是不置可否。
这时,秦情看上游方向亮起了一大片橙黄色光晕,他站起来,伸长脖子张望:“起火啦?”
不一会儿,一只离队的河灯,率先漂到了他的面前,被水草绊住须臾后,又借着流水的力量掉了个个儿,徐徐往下游去。紧接着,四只、五只,成片的河灯漂来了,河里的月亮被惊扰得躲回去,不见了影子。
几十米外的人们开始欢呼,有的还用音响外放起了特别破坏气氛的,已经不怎么流行的流行音乐。
“你早知道这儿会有人放灯吗?”
秦情回头找封存,发现那人坐在椅子上,正好藏在半明半暗之中,对着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