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知道,但你别等我。”
秦情又扫了一眼箱子:“那些东西还会搬回来吗?”
“嗯。”封存说。
“什么时候?”
“等步入正轨吧。”封存说。
秦情不知道一个纹身工作室有什么好“步入正轨”的,但他还是点头说了:“好。”
不能再宣泄情绪了,这种杂乱无章的东西很容易把退路、后路全部堵死。
对。
理智一点。
克制一点。
我当着人家的面,脱了,应了,蛇了。这种行为很猥琐不是吗?我本来就有错在先不是吗?我和秦昼一个德行不是吗?
他想要暂时远离我,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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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走后一连三天,秦情都是在一楼沙发上醒来的。他没去学校,找了三个人代课。之所以睡在一楼,是希望不要错过封存回家的一分一秒。
但三天,没等到人,也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秦情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花园里迷蒙的秋雨,心里冷幽幽的,但很平静,认命一般的平静。
起床洗漱后,emma的电话打来了。
秦情对着镜子,用封存的剃须刀刮胡子:“你没联系我,我也没敢打电话问。”
“昨天才把这事儿处理完,”emma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潘博狠狠骂了我一顿。”
“他还敢骂你啊?”秦情刮掉下巴上的泡沫,说。
“怪我老是给你找麻烦。”emma说,“我想了想,要不以后你还是别来小楼了。”
秦情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指:“王老板要开了我?”
“什么王老板,真难听。”emma说,“下药那孙子跑了,关宏倒是也没怪你怪我,但他这人心思深,想什么不一定,我怕他心里有芥蒂,你过来不安全,要是再出什么事儿,潘博和老太婆都得把我撕吧了。”
“那王老板记得把我工资结一下。”
“着什么急啊,有别的活儿给你干。”emma说。
秦情笑了下:“您还有别的业务呢,我怎么不知道。”
“林无边认识吗?”
“干什么的?”
“演员啊!”emma说,“去把驾照考了,帮我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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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秋雨一连下了三天不见停。
封存坐在窗户面前,对着灯光看了眼昨天没画完的油画,颜料涂得比较厚的那一层,还没干。于是他走到靠墙一侧,拿了新的画框,漫无目的地勾了几笔,也不知道具体想画什么。
小时候父亲教他画画,特别严格。
他拿着画笔就容易神游,就像现在这样,像鱼缸里面摆尾的金鱼,顶天也就七秒记忆。刚刚叮嘱过的注意事项,转眼就忘,刚刚犯过的错,下一笔又重蹈覆辙。三两下就会把父亲惹火,然后画笔就会抽到他手背上来,注意力被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吸引,记忆力就更加差劲了。
七秒变五秒,五秒变三秒。
说来也很奇怪,这么一对强势笃定的父母,在自己领域里一直闪闪发光的父母,是怎样生出他这种散漫至极又没多大出息的儿子的。
没有遗传到什么天赋。
任何事情都无法做到极致。
所以十二岁那年,父亲彻底失望了,不再用画笔敲打他的手背,还把他书房里的油画材料全部搬了出去。
自此后封存三年没动过笔,直到上高中,师姐回国来家里住了几天,才又很偶然地,重新画了起来。
他不想念画画本身,很奇怪,他居然对那种一边神游一边又得担心画笔何时抽到手背上的感觉特别渴望。
他渴望那种恐惧。
渴望那种黑暗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的危险。
笔尖提起,封存盯着窗户外面绵延的细雨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用笔杆在手背上敲了两下。门口传来动静,他转身,看到nancy拎着咖啡跟他打招呼。
“什么时候开业的,都没说一声。”nancy把咖啡放上小木桌,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怎么这么冷清啊,没请人搞个玄/学仪式什么的,果然没生意?”
封存放下笔,笑着走过去:“要我给你显摆一下预约时间表吗?”
“不必了。”nancy把咖啡从口袋里拿出来,“喝哪个?拿铁还是摩卡。”
“非要装模作样问我一遍?”
nancy笑笑,端起拿铁喝了一口,然后环视四周:“这地儿可以啊,说话大声了还有回音,”她啊啊啊嚎了两声,“租金不少吧?”
“还行,”封存说,“之前是个赔钱画廊,老板着急用钱,转让得很干脆。”
“二楼是做什么的?”
“睡觉。”
“睡觉?”nancy端着杯子站起来,“带我去参观一下?”
“自己上楼看吧。”封存说,“你要愿意,顺手帮我理下被子。”
“这辈子我的手都顺不到家务事上。”nancy的高跟鞋在楼梯上走得踢踏作响。五分钟后,她从栏杆上探出个脑袋,“一个人睡买那么大床啊?不更加孤枕难眠吗?”
“这种话你非得喊着问?”封存仰头看她。
nancy笑着走下来:“怕什么,对面也听不到。”她坐回小木桌旁,缓慢眨着眼睛,“那个......你跟......”
“我跟他没怎么样。”封存喝了口咖啡说。
“都有家不能回了,还没怎么样。”nancy活动了两下指关节,“小孩儿够厉害啊。”
“你来就为了跟我聊这个?”
“不能聊吗?”nancy说,“我忍了这么长时间才来问,够给你时间缓冲了吧。”
封存看着窗外的雨,好像比刚才下得更大些了。
“你不知道说什么,对吧?”nancy看着他。
“知道还问。”
“那就听我说呗。”nancy右手托腮,歪歪扭扭地坐在椅子上,“其实,你跟情儿来看话剧那天,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挺违和,但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后来,我带他去酒吧找你,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了。”
“谁不对劲?”
“你俩都不对劲。”nancy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看猫看狗看人的眼神儿我扫眼就能分辨。”
“但你看秦情的时候没办法归类,你知道吗,看猫看狗看人都不那样。”
“你知道我跟他——”
“是啊。”nancy打断他,“隔了个秦昼嘛。”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踢开高跟鞋,收回双腿放在椅子上,抱着膝盖说:“但秦昼又有多特别呢?如果他还活着,对你来说也就是第二个柯舒维。”
“你想说什么?”
“我看封医生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花点儿时间琢磨自己。”nancy说,“直面一下自己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yu/望。”
封存笑了笑:“这话不是特别中听啊。”
“忠言逆耳嘛。”nancy说。
“有的事情琢磨清楚了也没用。”封存说。
“怕残害祖国花朵啊?”nancy看着他,“十八岁了,人有自己思想,没那么容易被残害。”
封存摇了摇头。
“你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面对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时候可能是状态a,没准儿换成八就状态b了呢。”
封存沉默了很久:“你也说那是没准儿,万一还是状态a呢?”
“那——”
“我怎么面对他哥,又怎么面对他父母?”
nancy叹了口气,心说:他哥死了你不用面对,有鬼魂找事,我帮你找个道士收拾他!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秦昼不在了,他和秦情这段关系才会发展,也才会别扭。
她张了张嘴,只是叹出了第二口气。
除了从小玩到大的这几个朋友,封存几乎没有进入过任何需要深入交流的关系,尤其是恋爱关系。
他那些无足轻重的“爱情”在nancy看来,简直是世界上最为寡淡无聊的东西。
他像是停泊在大海中央的一只海鸥。海太大了,往东南西北哪里飞都是白费,干脆就不飞了,有路过的同类,双方点点头,蹭蹭羽毛,同类玩够了离开,他也不多留恋一眼。
有鸟看鸟。
没鸟看海。
要是鸟和海都没了,消失沉没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其实我还真挺好奇,”nancy把腿从椅子上放了下去,“他和其他人哪里不一样啊?”
“不知道。”封存转了下手上的戒指,“聊别的吧。”
nancy伸长手臂打呵欠,本来还想问问他,就这么搬过来了,秦情没有阻止吗,但看封存有些抗拒,最终还是知趣作罢:“我前天回了趟香港,见了周阿姨。”
“我妈跟我说了。”
nancy笑:“打视频说的吗?”
“是啊。”封存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今天还没打,但快了,再过一个小时。”
“我会在那之前走的。”
“别啊。”封存说,“一块儿聊聊,省得我跟你周阿姨没话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