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点多。”
  “回家吧,”封存晃晃悠悠起身,“回家。”
  秦情扶着他,一路走到小区门口,街上几乎没人,路灯亮得孤独。等车的时候,秦情转头看到封存宁静的脸,总觉得比路灯还要孤独。
  打车回家后,封存去洗手间吐了。
  他意识很清醒,只是软得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不愿动。秦情把他拽起来,递了一杯水给他漱口。
  “去床上睡吧。”
  “哥。”
  “手给我。”
  封存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生日一般怎么过啊,订个蛋糕好不好?”
  “我不过——”
  “订个蛋糕吧。”封存盯着地面,重复道,“订个蛋糕。”
  秦情看他好像快哭了似的,但转眼又觉得只是幻觉。
  “好,我等一下去买。”
  他伸手摸了下封存的头发,没有停留很久,几乎是刚刚擦到发梢就收了回来。
  “存哥......”秦情顿了顿,“昨天的音乐剧,你本来,是打算和我哥一起看吧?”
  封存的睫毛隐隐发亮,他抬手遮住眼睛,没说话,只是笑。他笑出了声音,肩膀几起几伏,又放下手,扶着墙壁站起来,没有回答秦情的问题,自己走回房间睡觉了。
  秦情沉着脸,跪在地上,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又站起身,换了毛巾擦镜子。镜子原本一尘不染,他越擦越花,越擦越用力。
  对着镜子把毛巾用力一摔,秦情跑下楼,出门买蛋糕去了。
  早上五点,天边一片水蓝色,哪有蛋糕店营业。
  秦情在街上乱找、乱跑,跑了好几公里,一身是汗,却连亮灯的店铺都没见着几个。
  他又打车辗转去了老城,那边的人起得早,老式蛋糕店营业也早。
  一个多小时后,秦情拎着一个古早奶油蛋糕回了家。
  蛋糕上有三朵渐变红花,还有两根绿色藤蔓,斜上方竖着生日快乐的牌子。
  他站在餐桌旁边喘气,三下五除二拆开丝带和外包装,用力一戳蜡烛,然后点上。
  蜡烛的微光,跟随他上楼的脚步一路摇晃,微弱的光斑映在他眼底,像碎片一样。
  秦情开门走进封存卧室,单手托着蛋糕,半跪在床头。
  “存哥,蛋糕买回来了。”
  封存眼睛动了动,几秒之后,睁开了。他看到了一个满头大汗的秦情。
  “你帮我吹蜡烛吧。”秦情说。
  封存直起身,盯着蛋糕发愣,愣了几秒,他和秦情谁都没动。
  蜡烛自己灭了。
  “哈,哈哈......”封存仰头躺下去,重新闭了眼睛。他根本没拿刚才发生的一切当真,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秦情心里憋气,牙齿咬得咯吱响,他执拗地掀开封存的被子,又试图要拉起他的手。
  “哥,吃了再睡,我跑了很远买回来的。”
  “哥——”
  秦情膝盖一滑,摔在了封存身上。蛋糕挤坏了,奶油黏在各处,脸颊,下巴,还有脖子。
  封存慢慢睁开眼,他抬起右手,指腹擦过唇角,又侧过头去,把沾了奶油的手指含到了嘴里。
  第7章
  秦情瞪大眼,盯着封存看了几秒,手脚并用、翻身而起,逃也似的扎进浴室,一路跑得踉踉跄跄。
  冷水从淋浴喷头一泻而下,噼里啪啦拍打在脑门儿上。秦情心里有一股子邪火,身上也有一股子邪火。烧得他滚烫燥热,出现了绝对不该有的反应。
  ......
  及至冲得一身冰凉,他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发抖,然后切换热水洗了个澡,又回到房间换了衣服。
  秦情躺在床上,头发沾湿了枕头。
  他望着天花板,眼前是封存吃奶油的画面,他闭上眼睛,脑海里还他妈是封存吃奶油的画面!
  耳朵里头“滋滋沙沙”作响,是唇舌缓慢擦过奶油,奶油被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缓缓融化的声音......
  秦情猛地坐起,一颗心在胸腔里胡乱地撞,刚刚平息没多久的燥火,又卷土重来了。
  他跑到一楼灌下两大杯冰水,又走到花园来回打转。
  一会儿蹲在月季面前目光发直,一会儿跑到铁线莲附近扯杂草。最后跟着蜜蜂,神思恍惚绕了半圈,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
  眼前那颗狐狸贝母被他薅秃了头,花瓣的浆液渗进指甲,秦情低头捻了捻,起身回到厨房洗手。
  水龙头反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黑,但与此同时
  ——他终于恢复了平静。
  秦情上楼重新推开封存房门,被子上一片狼藉,封存居然还在呼呼大睡。
  他低着头走到床边,把蛋糕拿到地上,床上那人翻了身,迷糊着眼睛坐起来。
  “你去哪儿?”秦情仰头看他。
  封存已经站起来了,居高临下,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就显得有点别样的冷漠。
  “洗个澡。”封存擦了擦胸前的奶油,说。
  这次倒没送到嘴里去。
  “不行。”秦情说,“酒都没醒呢,洗什么澡啊。”
  封存置若罔闻去了浴室,秦情在他关门之前一侧身跟了进去。封存衣服脱到一半,手又放下。
  “干什么?”他的呼吸间有很重的酒气。
  “你非要洗也行,我在这儿看着你。”秦情说,“不然你洗出个三长两短,我又得搬家了。”
  封存靠着台面发愣,半晌后,他直起身:“算了,回屋睡会儿。”
  “擦一擦吧。”秦情说着,用温水绞了毛巾,递给他,“擦擦再睡。”
  封存转头,对着镜子擦脸,镜子上蒙着水汽,模模糊糊的。耳朵背后、脖子侧方,都是死角,他没看见。秦情从他手里扯过毛巾,重新湿了水,将那片皮肤彻底洁净了。
  “对不起,搞得这么乱。”秦情说。
  封存揉了下眉心:“不怪你,是我的错。”
  秦情把浴室门打开,一阵冷气飘进来,模糊的镜子瞬间亮了,凌乱的擦痕露出来。
  “去我房间睡吧。”
  封存摆手,往一楼走:“我睡沙发。”
  -
  封存睡觉的这段时间,秦情把他卧室的床单被套一并换下,全部塞到洗衣机里,“呼噜呼噜”了起来,又去门口超市买了点蔬菜水果,见缝插针塞进冰箱。
  封存侧身蜷在沙发,秦情跑上跑下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实在是累,疲乏从每一寸肌肉透出来,心也死气沉沉。
  他回想起nancy说的话,回想起半年前秦昼非要从黄牛手里买的票。
  秦昼说nancy是封存的好朋友,他当然要给足面子,前排支持。他还说:“到时候再送两个花篮吧,锦华北路拐角那家做的花好看。”
  他又回想起秦情手里的奶油蛋糕,回想起那根自然熄灭的蜡烛。
  是这个人回来了吗?
  后悔了吗?
  ......
  封存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这回睁眼是当真醒透了。
  他走到餐厅,看秦情正趴在桌上写模拟试卷,随手拿起一看:“现在的高中生好可怜啊,题这么难。”
  “你再多喝点酒,还会觉得更难。”秦情咬着笔头抬眼看他,“可怜的不是高中生,是你。”
  封存笑了声,拉开秦情身边的椅子坐下:“吃饭了吗?”
  “没呢。”秦情说,“昨天晚上你们一直喝,我就在旁边一直吃。”他伸手在喉咙比划了一下,又滑动到胸前,“刚消化到这儿。”
  封存翻动秦情的试卷,还剩最后两道题没写。
  “抱歉啊。”他说。
  “什么?”
  “生日被我搞得一团糟。”
  “寻常的一天而已,怎么样都是过。”秦情把橡皮收进笔袋,“出生又不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
  “这话怎么说?”
  “全球八十亿人出生呢,很稀罕吗?”
  “但你也不知道排队等出生的有多少人。”封存把橡皮从笔袋拿出来,在手中转来转去。
  秦情想了想,问他:“如果真那么值得庆贺,就没人会主动选择去死了吧?”
  封存手上的动作停住,他放下橡皮,伸手揉乱了秦情的头发:“小孩儿不要一天到晚琢磨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多吃多喝多玩儿才健康。”
  “那你呢?”
  “我什么?”
  “......没什么。”秦情说,“吃喝玩儿乐你都挺擅长,希望你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封存笑了:“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小寿星。”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别总说我小!”
  “三岁一条代沟,咱俩差点隔三条。”
  “这个不准,”秦情拧开笔盖继续做题,“我的心智走在前头,你的心智落后年龄。”
  封存笑得趴在了桌上,他轻轻点了几下秦情的试卷:“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作业吗?”
  秦情摇头:“没了。”
  “那赶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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