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许觅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习惯性地先听了叶祈安的话,乖乖地点了头,然后目视着叶祈安走进电梯间。
唔。
这个时候回去?
能是因为什么事?
许觅清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些许端倪。
好在上回送闻折去过封今家,叶祈安还记得地址是哪里,就是不知道人在不在家,万一跑空了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才刚过第一个红绿灯,叶祈安就收到了封今迟到的回复。
【封今】:一点小意外,没什么事。
叶祈安看了眼红灯,见还有一会儿,便垂眸回了封今消息。
【叶祈安】:不早说,我都快到你家了。
封今刚端起水杯的手倏地抖了一下,几滴水就这么从杯口溅到了脸上,封今却一无所觉,浑身上下的注意力全部都凝在了叶祈安的消息上。
快到他家了?
叶祈安是在关心他吗?
封今郑重且谨慎地放下水杯,又缓缓扭头看了眼自己略受皮肉之伤的胳膊,凝重地思考了两秒钟,按下了内里升腾起来的心虚,由着那股子喜悦漫上去,一边极力下压不住地往上扬的唇角,一边飞快地给叶祈安回消息。
【封今】:其实我快死了。
正要打道回府的叶祈安:“......”
叶祈安被荒唐笑了,也不打算回去了,倒是下定决心亲自过去看看封今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祈安】:你给我等着。
被威胁的封今坐立难安地在家里等着,在听见门铃响起的一瞬间立刻站了起来,嗖地一下出现在了门口,然后动作一停,飞快地调整一下呼吸后才稳重地拉开了门。
叶祈安抬眼看过来,在和封今对视了两秒后冷漠地移开目光,雷达似的在封今身上上下扫荡了几圈。
“快死了?”叶祈安冷笑了一声,“我看你的精神面貌挺好的呀。”
封今略有些许害怕,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开口回答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叶祈安:“?”
“人之将死,其颜也帅。”
叶祈安:“......”
“哪伤了?”叶祈安看在封今受伤了的面子上,还是好脾气地问了一句。
封今想了想,伸手指了下自己的心。
叶祈安顺着封今指的方向看了眼他的胸,眉心一蹙,问:“乳腺?”
“......”
封今笑得略显苍白。
“心情。”
叶祈安不吭声了。
眼见着封今确实肉体上没事,叶祈安半提的心稳稳当当地放了下来,又多余打量了封今一圈,正想说他要回医院的时候,紧接着就先注意到封今的手。
他的左手非常懒散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是右手却处于一种僵硬微妙的纹丝不动的状态,似是刻意保持住的不动弹。
“你手怎么了?”叶祈安盯着封今的右手看了一会儿,问道。
甚至没顺着叶祈安的目光垂眸看一眼,封今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没什么啊。”
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有问题。
叶祈安伸手推了推封今的左肩,示意他要进去。
封今对叶祈安的突然触碰表现出一副接受的十分坦然的模样,没有任何不适,顺势就往旁边让开了,甚至还有心情给叶祈安找双拖鞋。
叶祈安拦住了封今的弯腰给他放鞋的动作,视线又在他的手臂上停了两秒,一边垂眸穿鞋一边随意地开口道:“把袖子折起来。”
封今眨眼:“什么?”
“你的右手。”叶祈安表情不变,语气中带着点心知封今不会拒绝他的意味,“给我看看。”
安静了半响,封今才半应允道:“先坐,别站着了。”
叶祈安跟着封今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静待着封今给他看伤。
封今倒是没唬人,确实不严重。
就是被划伤了一道,甚至没怎么见血,断断续续的,一部分只是蹭到点皮,只有一小部分深点,周遭有些许红肿。
“怎么了这是?闻折说是车祸?”
这点伤连处理的必要都没有,叶祈安瞥了眼,又觉得什么都不做不太符合他的职业调性,还是勉为其难地说涂点碘伏装装样子吧。
封今点头。
他就说让沈夺要注意点那个被开除的小助理吧,果然,在公司看见他俩后,那个小助理就立刻跟上来了,不要命地逼停沈夺,愣是要和沈夺再谈谈。
最后一起谈去交警大队了。
得到回复的叶祈安不再说话了,许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赶紧弄完后就回医院继续研究文献,便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给伤口消毒。
叶祈安的声音实在是很好听,是那种带着冷感的好听,尤其是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更是和声音非常相配,光是泄出的清浅的呼吸声都能让封今欲罢不能地一直听,形同从砖瓦落下,砸在玉石上的水滴声。
见叶祈安不说话,封今也保持了安静,但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目光在周遭兜转了一圈后还是落到了叶祈安脸上。
下午的阳光灿烂又不至于过分热烈,穿过露台与小半个客厅笼住了米白的布艺长沙发,映进他的眼睛里。
叶祈安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但不是平日里那种冷着脸不近人情的生气,是仅供此时此刻的,只展现给他看的那种......
他找不到任何词语去形容这种生气,只能寻迹溯源地去找它产生的源头,然后一股无法忽视的情绪便涌进了心口。
“叶医生,你好像很关心我?”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封今突然开口道。
叶祈安蓦地抬眼看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撞上封今看他的目光。
“不好意思,责任心作祟,我对每个患者都很关心。”叶祈安又垂了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语气听上去还挺呛人的,一时间也很难把握这是在故意讽刺人还是在口是心非。
似是察觉到了叶祈安的心情不太愉快,封今揣度地打量了叶祈安一圈,目光在叶祈安抿着的唇上停留了半响,几经斟酌语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叶祈安没抬眼,只是将沾了碘伏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倒是挺吃这种直白的毫不委婉的问法,破天荒地回了句:“有个患者的病情不好控制。”
叶祈安把控着能说的度,不多不少,稍微解释了一句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也完全不会对外透露出一点患者的具体病情。
“然后呢?”封今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在捕捉到叶祈安眸中的焦躁和烦闷后,意念一动,突然问道,“你觉得你该为此负责?”
叶祈安一顿,抬起眼皮看向封今,好半响后才道:“因为确实该是我负责。”
封今没有出声,似乎是猜到叶祈安还会继续说下去。
其实叶祈安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比起说他更喜欢直接做,但许是压力累积的太多,加上现在的气氛刚好,或许......
或许还要加上对面坐着的是封今的原因。
叶祈安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很多话都是没头没尾的,应该是有些东西不能说,叶祈安就会非常敏锐地把那句话咽回去,挑拣着说一些能讲的。
但是叶祈安本身就是个逻辑很强加上口条好的人,饶是这样挑挑拣拣,封今也轻而易举地找准了逻辑。
叶祈安刚才评价自己的那句话确实是认真的。
责任心作祟。
因为过分充沛的责任心,让他习惯性地把所有患者的生死和健康都担在自己身上。
但神经外科遇上的患者有很大的概率都是重症或者急症,百分之九十的神外医生都经历过患者死在手术台上的事。
手持着名为救赎的手术刀,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生命在手里流逝。
这对很多大夫来说都很难克服,对叶祈安来说同样,甚至更难。
他会有负罪感,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杀人,所以每一场手术,每一个患者于他而言都是一个无法忽视和摆脱的压力,倒逼着他想尽办法去救每一个人,如果没有成功就无法克制地指责自己,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封今听了一会儿,而后似乎是有什么想不通似的,突然皱了一下眉。
叶祈安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封今的神色变化,话语戛然而止,抬眼静静地看着封今。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封今轻声道,“因为你做的更多才会错的多,而我们什么都没做,所以我们就是好人?”
叶祈安的目光还停留在封今脸上,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但却清楚地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它,然后慢慢挤开了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