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佛像前,宴明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下午那点完[链接]后就一直在状态的破损六星散件【抟土造人】突然显示加载成功,但两个小泥偶只能链接上一个,宴明也不知道这一个究竟属于殷容还是聂暗,只能先链接了再说。
  链接倒是链接上了,但泥偶似乎被收在一个严丝合缝的木头盒子里,宴明操纵着小泥偶敲了半天盒子也没人过来看看,到后面信号又莫名其妙不良起来,于是链接啪嗒一下断掉,宴明的意识重新回了禅心寺。
  这下别说[召唤]了,[链接]也同[召唤]一样灰掉了。
  *
  千帆伺候当今天子伺候了十五年,不敢自称对当今天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也知之甚多,在秦小将军的庆功宴上天子看着与往常无异,但好像......有些走神?
  这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不算稀奇,但放在当今天子身上却可称罕见———殷容对外就像是所有臣子梦寐以求的君主,英明神武,知人善用,不捕风捉影,也不轻易猜疑。
  大节小宴之上哪怕身有不适也从不表露半分,更惶论是走神。
  可陛下在宴席上把玩着酒杯,千帆竟看出了几分心不在焉来。
  大殷的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君主参加为臣子庆功的宴席,为表器重,至少得呆到宴席近半时才离开,若是早早离席,则代表着只是按照大殷的规矩例行公事。
  庆功宴置办得热闹,能参加这场宴席的臣子不说狡诈如狐,至少情商智商都在及格线以上,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在这宴席上阴阳怪气或者蓄意挑拨,于是一和其乐融融。
  天子就算再亲和,坐在上首也令人压力倍增,所以殷容起身离席,众臣恭送后,宴席才真正热闹起来。
  离彰英殿越远,那热闹的声音就越小,千帆提着灯,感觉旁边的天子今日的速度似乎比以往快了三分,似乎有些急着回含章殿。
  陛下是有什么重要的政务未曾处理完吗?
  这个念头在千帆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却并未问出来,只是同样不着痕迹地提快了速度。
  与热热闹闹的彰英殿不同,含章殿永远都肃穆安静,殷容在殿内除了接见臣子以及偶尔让千帆随侍,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呆在殿中。
  夜已经沉了,殿内烛火通明,偶尔噼啪爆响一声的烛花,成了殿内唯一的声音。
  殷容绕过屏风走到小榻旁的架子上,驻足良久后,还是伸手取下了最中间那个木盒。
  “咔哒———”
  盒盖被机关弹开,盒子里传出一股淡淡的药味,枯朽的人参与灵芝被垫在一个残破的小泥偶下,殷容晃了晃盒子,盒中的泥偶也随之晃了晃。
  白日果然是他的错觉吧......
  殷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残破的小泥偶,没忍住伸手碰了碰泥偶的胳膊,被他触碰的地方立刻凹下去一块,些许浮尘落到盒中。
  ———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只是延缓些许失去的时间。
  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合上了盖子,将小泥偶重新关入黑暗中。
  ......
  【要怎么才知道上神来见我了呢?】
  【吾来的时候,它会动。】
  第56章
  上神化归天地, 距今已有七年。
  第一年,殷容初登基,小泥偶就放在他的手边, 他总是时不时看上一眼, 可无论看多少次,它都像是没有生命的泥塑,静静的、从不动弹。
  殷容有时会摸摸它的脑袋,或者摸摸它的手脚, 又或者轻轻掰动它的腿,让它面向自己在案几上坐下来,假装泥偶的主人借着泥偶静静地注视着他。
  从春到夏,从夏入冬,殷容案上的奏折换了又换,小泥偶有时坐在一堆奏折上, 有时趴在笔洗旁, 有时摊开四肢躺在砚台里.......它好像一如既往地活泼好动, 只要殷容愿意不厌其烦地调整它。
  第二年春天, 需要在干燥通风处保存的小泥偶长了颗白色的小蘑菇, 那蘑菇从肩膀上长起来,弯弯曲曲地越过头顶,在头顶撑开了一把“伞”。
  那是小泥偶第一次出现不同的反应, 白色小蘑菇的生长让殷容生了一瞬的错觉———
  上神回来了。
  他捧着小泥偶,小心翼翼地问:“是上神吗?”
  小泥偶不动弹, 不会像以前一样突然从他掌心坐起来,张着胳膊虚张声势又极其可爱地吓他;不会在他掌心划动四肢,然后翻来覆去赖着不肯起来;不会抱住他的手指蹭蹭无声地撒娇,不会......
  殷容捧着它等了又等, 等到笑容在脸上凝固,最后渐渐归于虚无。
  果然,什么都不会有。
  他轻轻戳了戳那个纤长的白色小蘑菇,手下传来同真实蘑菇一样的触感,仿佛是小泥偶迸发出的生命。
  “咔嚓———”
  蘑菇断做两截落在他掌心,不到一个呼吸便化作细微尘土,小泥偶胳膊上之前生长蘑菇的地方,多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
  殷容有些惊慌地将那些细微的尘土倒入坑中,妄图将它修补好,可尘土一眨眼便散了,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上神留下的小泥偶......坏掉了。
  这个难看的坑洞如同某种不幸的预兆,小泥偶的四肢在时间里逐渐变得僵硬,不再能像以往一样自如弯曲,做出许多可爱的动作,它的外表也逐渐失去光滑,开始暗淡粗糙———它似乎在一点一点失去灵性,变成最普通不过的泥团。
  夏日到来,小泥偶表面出现了裂痕,如同许久不曾落雨的干涸土地上横七竖八的龟裂,殷容几乎不敢用力触碰,他害怕稍微一用力便会让它四分五裂。
  于是他命人做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好,又将盒子摆在案头,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殷容突然有了幻听的疾病。
  那个摆在桌上不会动也不会闹的小泥偶被收到盒子里后,好像突然就活了过来,殷容总是能听到砰砰砰或是咚咚咚敲击木头的声音,好像是被关在盒子里的小泥偶在拼命敲打,用行动说着———
  [殷容殷容,快放我出来呀!]
  [殷容殷容,我不要呆在盒子里!]
  [殷容殷容,这里好黑!我害怕!]
  ......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打开封好的盒子,小泥偶静静地躺在盒子中间,触碰也好,摇晃也罢,都没有什么反应。
  原来......那只是他的错觉。
  可错觉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在他睡梦中、在他睁眼后、在他午膳前、在他处理政务时......
  他总是听到那个盒子传来敲击声,有时急促,像是小泥偶生气了,有时缓慢,像是醒来后懒洋洋地有一下没一下。
  殷容总是会强迫自己坐在原地等,可小泥偶的耐心太好了,它会一直敲啊敲,直到殷容打开那个盒子。
  这一年的年末,殷容幻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于是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除了小泥偶锲而不舍敲击盒子的声音,他还总觉得上神回来了,在他眨眼的时候,在他转头的时候,在他叹气的时候......
  可他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白雪覆盖了宫檐,积攒厚厚一层白,殷容整夜无眠,他倚靠着床柱,看着那层层挽起的帷幔,那日的雪落得很大,大得像他初遇上神的那一年。
  “砰、咚———”
  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敲击声,可这一次,殷容没有起身。
  这一年里,他一共听到那个盒子响了一千七百六十三次,于是他打开了一千七百六十三次,可从未有一次如愿以偿。
  殷容将那敲击声弃之脑后,抬步走出殿门,他没有打伞,于是那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他满头、满肩。
  大雪之中,他想起很久之前他与上神在一次雪夜里的对话———
  【上神喜欢下雪吗?】
  【吾喜欢。】
  “上神为什么会喜欢下雪?”那时的殷容闷闷不乐,他趴在窗台上,眼里倒映出一片片鹅毛大雪。
  下雪天会让他想起记忆里快模糊掉的冬日———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发馊的粥、苦涩的草根,痒得钻心会流出黄水的手与脚......可难过成这样,他依旧要活着,像卑贱的杂草那样顽强,拼尽全力地苟延残喘。
  上神微微发着光的发丝漂浮在殷容的脸颊边,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他这样细微的动作,就是他向上神悄悄撒娇的表达。
  “瑞雪兆丰年。”上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喜便不喜,不必与吾所好相同。”上神疏离淡漠,像那高悬的明月,高挂的曜日,似乎永远不会为凡人垂眸俯身,“吾不会因此不愉。”
  殷容轻声道:“上神喜欢,我就喜欢。”
  他厌恶那些难熬的冬日,寒冷的风霜,可他也喜欢着上神出现后的每一个风雪天———这两者并不冲突,他喜欢每一个有上神的季节。
  上神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陪他共赏雪景,唯有黄泥小人偶从上神的肩头蹦下来,顺着他的衣摆嘿咻嘿咻地往上爬,登山似的攀上他的肩膀,又拽着他的发丝登上头顶,原地趴下,四肢抱住他的脑袋,像一个可爱又好笑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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