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年轻时也觉得这些志怪传说不过空穴来风,可当他过了不惑之年,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再不如年轻时,他心中便开始生出惶恐。
等他即将知天命,鬓染霜白后,死亡的畏惧忽然如影随形———他的身份这般尊贵,他合该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要让他将人间鼎鼎的富贵就此撒手,他偏不依。
越来越重的恐惧与担忧压垮了他,他在三年前大病一场,这一场病断断续续持续了两月方愈,病好后,他便像当年他嗤之以鼻的先帝一样,开始四处搜罗延年益寿之法,“食鲤长生”的传言,便这样入了他眼中。
———空穴来风。
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许是上天都在帮助他,儋州那个声名鹊起,仿佛拥有着点金手般的富商,就这样撞到了他手里。
或许那条鱼到死都不知道,那天他出现在儋州与鄞州的交界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游猎”。
他早查到经常在跃金楼里活跃的那个侠客,师承回春谷谷主聂暗,江湖传说聂暗的手中有颗续命的金丸,无病无灾的人服食了,可以延寿二十载。
他的人打听到泊渊有些仇家也在想办法要他的命,于是干脆在背后推了一把———和泊渊有仇的也好,和聂暗有仇的也罢,无论抱着什么心思,只要想对付他的,他通通助了一臂之力。
他带着人出现在那围攻的地界,不过是想趁着两败俱伤时捡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借此让聂暗将那续命的金丸作为回报他的谢礼。
只可惜那些人到底是不成气候,天时地利人和竟然还让人跑了,他当时带人看到那满林血色时,心中恨得不行,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丢了续命的金丸,却见到了传说中能化形的锦鲤。
那条锦鲤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走起路来都晃悠,文安王开始还以为是他暗地里资助的那些不成器的人,却没想到是近几年在儋州声名鹊起的一个行商,他看清了这人的脸,也看清了那一闪而过的橙金色鳞片。
文安王没有声张。
就如同遇到百年人参要给参须系上红线,避免它有了灵智而逃跑,想逮住一条化作人形的锦鲤,手段也一样。
若是他化作原型随便往哪个江海湖泊里一扎身,那他再去哪里逮这条鱼呢?
所幸这条鱼心软,或许是刚刚入世,只要拿他身边亲近的人稍作威胁暗示,他便不敢遁逃,作为他识时务的交换,文安王并未过多为难他身边的人———只要这条鱼不生出逃走的心思。
顺顺利利地,这条鱼成了他的盘中餐,得了天地造化的锦鲤到底神异,厨子剖开鱼腹后惊恐地告诉他这条鱼没有内脏也没有鲜血,只有一身像玉一样剔透的鱼骨,外面附着鱼肉与鳞片。
他当时并不害怕,而是拊掌赞叹“果神异也”,随后让厨子将这条锦鲤做熟,上桌的锦鲤依旧栩栩如生,只是不知为何入口即化,食之无味,仿若吃的不是一筷子鱼肉,而是一筷子水。
他只食了两块鱼腹肉,剩的便赏给了在这事中立了大功的心腹,考虑到他这次事情做的虽然隐蔽倒也不是绝对周全,于是他将得了赏的心腹连着他的手下一起遣送到兆丰去,让他在那边避两年风头再回来。
去年食这条鱼时有多春风得意,如今他便有多悔恨,尤其是他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后,后悔便是一日浓过一日———是那“食鲤长生”的传言有误,还是他的食用方法不对呢?
名贵的药材吊着他的命,可虚弱感却一日比一日明显,比如现在只是对着顾铮发泄了一场怒意,文安王便觉呼吸急促,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慢慢喘不上气来。
他抓着桌上续命的参茶给自己灌了一口,手因为痛苦有些发抖,于是茶水溢出了些,落在了朱红的衣襟上,很有些狼狈。
硬的不成便来软的,文安王喝完茶后又是话锋一转:“就算你要本王随你上京,可本王如今这身子骨,又怎么经得起长途颠簸?”
“王爷不必过分娇看自己。”顾铮看了一眼天色,十分有礼貌地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文安王:“......”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难听的字句,正堂外便隐约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咚!”
兆丰的城门上,厚重的鼓声响了起来,一声之后是数秒的停顿,随后便极有规律与节奏——
“咚——咚——咚——!”
只有某个城门要迎接重要的客人,城门上的鼓才会被敲响,代表着贵客即将到来,附近要提前清场。
往日人流如织的东城门今日空了出来,凡是临街的店铺都人潮汹涌,靠窗的位置更是提前数日便被定了个一干二净,那鼓声一响,店铺里的人们便知道,悬霜军要到了。
大殷与犬戎算是世仇,往上数三代还差点被犬戎打到过腹地,兆丰的百姓虽不如边疆百姓一样恨不得将这些人食其肉寝其皮,但见着他们输了,自然也欣悦高兴。
宴明算准了时间后便果断在东城门一间略有点偏的酒楼定了靠窗的位置———他要是下手再慢点,怕是连这个位置都订不到了。
鼓声响起来的时候,本就热闹的酒楼更加嘈杂,左耳一句“听说雁鸣关的悬霜军十分威风”,右耳一句“也不知秦小将军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前头飞来一句“犬戎人是不是长得像怪物”,后头接上一句据说他们的眼睛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
宴明点了壶清茶坐在窗边,目光看着那大开着的东城门,城门卫站得整整齐齐,连铠甲都簇新,宴明用着今日新抽到的增强视线的散件去看,看到有城门卫握着长戟的手一松一紧,手和长戟交接的地方有隐约水痕———竟紧张得冒了汗。
他哑然失笑。
一刻钟后,直通东城门的官道上,一行铁骑奔涌而来,近百骑兵的马蹄声听起来是如此整齐划一,带着肃然的压迫。
马蹄声越发逼近城门,顷刻便压过了内里的嘈杂,接近城门的时候,领头人勒马,胯/下骏马极其通人性地慢了速度,于是身后的骑兵也随之整齐地慢下来,蹄声渐熄。
近百骑兵不可能直接冲入城中,在何处停歇,在何处安置都有讲究,城门卫尉向秦曜抱拳行了个军礼:“见过秦将军!”
在秦曜他们离城门还有二十里的时候,早有专人去通知了骑兵的安排,秦曜自然知晓要将这些部下以及犬戎的皇族带到何处。
首先嘛......自然是要在城里的官道上走一圈的。
俘虏了一族的王连着三个皇子五个公主,虽然里面有三个只剩了头颅,那也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
秦曜同样回了他个军礼,两方进行了一个迅速交接,秦曜便令骑兵将队伍散开些许,露出里面的囚车,方便激动的百姓们观看。
“哇!不是说犬戎人的眼睛有黄有绿吗?我怎么感觉都是黑的啊?”
“对着光认真看,带点黄的!喏——你看车上那男人的眼睛不就带黄色?”
“那个女人竟真有双绿眼睛,这颜色像极了我前日买的碧玺!”
“据说犬戎人在关外天天喝酒吃肉,所以才长的这般高大!”
“高大又怎么样?还不成了我们殷朝的俘虏?”
......
囚车慢慢碾过官道,百姓们叽叽喳喳地围观看个稀奇,被关在囚车里供普通百姓参观的犬戎王族们愤愤地盯着前面那个领头的背影,抓着囚车铁栏杆的手臂都爆出了青筋。
自从玄霜军中的那个病秧子死后,该死的秦曜就追着他们杀,像疯了似的不讲道理!
快的还能迅速投降勉强留下条命苟活到现在,慢一点的便被他一刀斩去头颅,装在盒子里作为献给殷朝天子的礼物———早知道这人骨子里是这般疯性,那一仗还不如不打!
一打打出了个亡国灭族的开端!
四面八方都投来注视,背后的视线尤为狠毒,几乎要将人灼穿,但无论是赞扬还是咒骂,殷羡或是夸耀,秦曜心中都没有太大波动,他骑马看着热热闹闹的兆丰,看着那一张张或好奇或自豪或喜悦的面庞,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要是明宴还在就好了。
他最喜欢热闹,最喜欢活泼,雁鸣苦寒,兆丰这般繁华的地方......想必他会喜欢吧。
第43章
囚车碾过官道, 慢慢经过宴明所在的酒楼,宴明一眼便看见了最前方的秦曜,一年不见, 秦曜似乎变了许多———接连不断的战役将他真正打磨成了一位将军, 举手投足都是军人的气质,不再像之前那般活泼跳跃得像哈士奇。
【20863。】宴明忽然在心里呼唤系统,【秦曜的变化好大。】
【这一年他和犬戎打了那么多场仗,没变化才不正常吧。】20863说, 【讲个地狱笑话,秦曜在战场上杀的人摞起来能堆到你现在坐的高度对几个折还有余。】
宴明:[......]
宴明:[别说得他好像个杀神转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