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什么男人?”西奥多挑眉,故作茫然。
  “你跟他走了!后来呢?”伊索步步紧逼,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躁。
  “哦,他?”西奥多耸耸肩,语气轻飘得像羽毛,“那个人本就不存在,故事结束,当然就消失了”
  “你们什么也没有做?”伊索的追问如同铁锤,砸向每一个可能的缝隙。
  “当然没有,”西奥多避开他的直视,目光落在晃动的十字架上,“我又不会随便找个男人做些亲密的事情,至少得是我喜欢的……”
  “那我换个问题。”伊索很快追问,“你喜欢上了谁?”
  沉默在黑暗的巷子里蔓延,只有远处模糊的市声,西奥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舍得抬起眼,迎上伊索的目光,那双蓝眼睛里翻滚着隐秘的情绪:“暂时,没有。”
  “你在撒谎!”伊索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西奥多,“theodore!你撒谎的时候永远不会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背叛的痛苦而扭曲,后面的话语被扼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西奥多反而笑了:“真是冷静的大天使长。”他模仿着神圣的腔调,“怎么,是哪个天使的号角不小心掉进你喉咙里面了么?让你这么……激动?”
  伊索深吸一口气,竟硬生生将喷薄的怒火压了下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更可怕的东西,一种审判的决心:“是谁?他在哪里?”
  被引出欲望,这不是西奥多的错,但那个胆敢诱引天使堕天的存在,必须被处以极刑,灵魂用圣火焚烧殆尽。
  “嘿!”西奥多猛地用力将他推开,“那我就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没有喜欢的人!听明白了么?”他直视着伊索那双燃烧着审判之火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况且,这是我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伊索紧紧盯着西奥多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撒谎的痕迹,但这份真实并未带给他丝毫轻松。
  不是人……那么,是魔鬼?还是……天使?
  如果是天使,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
  就在伊索沉浸在猜测中时,他并未察觉,身后的墙壁在无声地承受着某种压力。黯淡的砖石表面,隐隐浮现出巨大的,轮廓模糊的六翼翅膀虚影,古老的砖石甚至开始发出细微的龟裂声。
  西奥多看见了,那被法阵强行禁锢的,属于大天使长的力量,正随着时间流逝和伊索情绪波动而蠢蠢欲动。
  “我们该走了。”西奥多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戏谑。
  巷子深处,传来了不属于他们的,谨慎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是追捕罪犯的探员。
  诺亚和西西里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诺亚,身上背负着六条人命的杀人魔,他的名字臭名昭著,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而西西里身为探员却亲手帮他处理了第六具尸体,成了包庇犯。
  这是西西里最后一次接受警员的审查,因为当fbi怀疑的目光投向自己时,他已经决定和诺亚一同坠入逃亡的深渊。
  “他在那儿!那个人就是诺亚,不要让他跑了!”巷口传来一声厉喝。
  刺眼的枪焰瞬间撕裂了巷口的阴影。
  “砰——!”
  子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嵌入西奥多头顶不足半尺的砖墙,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砸在他的红发上。
  伊索猛地转头,看向开枪的方向,眼中那尚未熄灭的审判之火瞬间转化为对凡人的暴怒,他肌肉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撕碎对方。
  西奥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你不会想身上吃子弹的。”他拽着伊索,像两道被惊散的幽灵,猛地冲向巷子更深,更黑暗的迷宫深处。
  一场亡命的屋顶追逐在城市的轮廓线上演。冰冷的夜风如刀刮过脸颊。
  西奥多对这片老旧居民区的屋顶了如指掌,他像一只在暗夜中奔行的灵猫,在高低错落的楼宇间纵跃,翻滚。
  伊索紧随其后,变成人并未削弱他的体能,身后警员的呼喊和零星的枪声逐渐被甩远,淹没在城市的巨大呼吸声中。
  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座矗立在社区边缘,被遗忘的哥特式小教堂。
  尖顶沉默地刺向灰蒙蒙的夜空。西奥多熟练地撬开一扇隐蔽的侧门,两人迅速闪身而入。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追捕与喧嚣。
  教堂内部空旷得令人心悸,月光透过高耸的,污损的彩色玻璃窗投射下来,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怪陆离,圣洁又诡异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朽木和长年累月的冷寂。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如同沉默的棺椁,延伸至尽头昏暗的圣坛。
  圣坛上方,一个巨大的,悲悯俯视众生的木质神像静静矗立。
  两人走进了一侧的忏悔室。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警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在教堂外呼啸而过,最终消失在远方。
  人类的世界有教会,有信仰。
  他们将至高的恶称为撒旦,至高的善称为上帝。
  那巨大的雕像,并不是神的模样,但伊索不会因此心生嫌恶。
  凡人的信仰,那份发自肺腑的虔诚祈祷,是这污浊世间少有的纯粹之物,也是天使们曾经乐于倾听的声音。
  诺亚,这个双手染血的通缉犯,还有fbi尚未挖掘出的另一层身份,他是一个虔诚的牧师,神的倾听者。
  西奥多在伊索复杂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到圣坛前,站在那巨大的神像阴影之下。
  月光斜斜地照亮他半边脸庞,红发在微光中如同暗火。
  他微微仰头,望着神像悲悯的面容,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现在应该祈祷。”
  诺亚仿佛真的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拷问自己,“愿上帝保佑,我们接下来可以平安顺利,西西里,你觉得我做的事情,上帝会原谅我么?”
  伊索的身体动了,西西里站在走道中央的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寂的轮廓。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从诺亚背后响起,不高。
  “你没有做错什么。”西西里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冰冷而坚定,“你不需要谁来原谅你。”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诺亚的背影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和早已越界的认同:“他们伤害了你,那就应该付出代价。”
  一片边缘染着暗红,如同被血浸过的白色羽毛,不知从教堂穹顶的哪个角落悄然飘落,在冰冷的月光和浑浊的阴影交织中,缓缓地,无声地坠落在圣坛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第70章
  那是西西里的声音, 而不是伊索的。
  福利院那栋老楼的气息,西西里至今记得,那是陈年灰尘, 劣质消毒水和永远晒不干的湿衣服混合成的气味, 像一层黏腻的膜, 贴在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
  阳光吝啬, 只肯在下午三点左右, 斜斜地切过狭长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高窗,短暂地投下一道金黄色的光柱。
  西西里常常蜷缩在光柱边缘的冰冷地板上, 看着尘埃在光线里无声狂舞, 直到一团燃烧的火焰闯入那片死寂。
  诺亚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红发跑进来,像一颗莽撞的小行星闯入他灰暗的轨道。
  男孩的眼睛是那种极浅的黑色, 盛满了与这阴郁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莽撞的光亮, 他毫不见外地挨着西西里坐下, 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西西里,快点和我出去玩。”
  诺亚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会分享偷藏下来的硬糖, 甜味在舌尖化开,是苦难里偷来的奢侈。
  夜晚挤在狭窄的床铺上, 头顶是剥落的墙皮和漏雨的霉斑,诺亚会用兴奋又压低的声音描绘外面的世界, 传说中真正的大海,不是画册上那种蓝色,而是无边无际,一直连接到天边。
  “等我们出去, ”诺亚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西西里,我们一起去看海!真正的海!”
  十二岁那年,分离像一把钝刀猝然斩落。收养文件冰冷地摆在面前,西西里被推搡着走向福利院那扇沉重,吱呀作响的铁门时,身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回头,只见诺亚小小的身体被两个粗壮的护工死死架住,他像一头绝望的幼兽,拼命挣扎,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
  泪水冲刷着他通红的脸颊,浅黑色的眼瞳里,那曾照亮西西里的光,正被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巨大恐惧和碎裂感急速吞噬。
  “西西里——!”那尖利的哭喊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西西里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挣脱了拉扯,冲回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个颤抖哭泣的身体。
  诺亚滚烫的眼泪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襟,烫得他心口发疼。“诺亚!诺亚听着!”西西里捧起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迫使那双破碎的眼睛看向自己,声音因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嘶哑变形,“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等我,一定等我!我欠你一个愿望,在未来我会替你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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